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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蟾宫 ...

  •   “!”

      谢红鲤骇得一颗心几乎跳出嗓子眼。

      她捂住嘴,拼命咽下即将脱口的惊叫,飞快往后退去。一股麻意顿从头顶心升起,直蹿到脊梁骨,教她背上生出冷汗。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倒跌出了厢房,边退边将手里的树枝掷出去。树枝燃成一团炽热的火光,砸向厢房里的惨白脸孔,却径直穿透了过去,掉在地上滚了两滚,迸出几颗火星子,慢慢熄灭了。

      谢红鲤定睛细瞧,那张怪脸已失了踪迹。厢房的门板仍朝外开着,正中的丹炉掀着莲花钮盖,灰泥砖上孤零零躺着截树枝,里头昏沉死寂,与进去前没什么差别,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扑通——扑通——

      四下安静极了。谢红鲤捏紧了白纻绫,不住地转头打量,耳膜里砰砰震颤着自己的心音。她屏息盯着厢房内黑幢幢的轮廓,渐也觉得几分狰狞可怖,再不敢多待,慌忙循着来时的游廊奔出院子。

      到得院外,谢红鲤拽着白纻绫一口气荡出了三里地,才缓过神。

      她喘着气左右张望了好一阵,带着杯弓蛇影般的仓皇,将将拣了个树杈蹲下,暂作歇脚。伸手拈住后衣领一抖,顿觉背脊处一股凉意——

      衣服早被冷汗给浸湿了。

      谢红鲤骂了句龟孙。

      堂堂昔日金丹真人,竟叫个子虚乌有的鬼物吓得退避三舍,当真怂得没边。

      话是这么说,她的一双眼依旧四处瞟个不停,生怕哪个犄角又冒出鬼影来,接下来也确实再未往那处山腰挪上半步。

      怂便怂了,哪有命重要?谢红鲤这么想着,乱瞥的视线忽然定住。

      她死死盯着头顶的一片草洼。

      奇了!

      怎的这些叶芽上一个虫眼也无?

      就算灵植天生有些防虫的手段,也不至于连周遭的草木都没害过虫吧。

      她望着一芽卷翘的草叶,倏尔想起方才那座院子里的兰花,无人看顾却开得正盛。她的脑海蓦地划过个模糊的念头,细一想,又青烟似的散了。谢红鲤低下头,额角的一绺头发顺势滑下来,搭在止血的绑带上。她方要抬手拨开,忽然啧了一声,揪住了一根落在眼跟前的白发。

      这白发何时生出来的?

      她皱着眉,利落地拔了白发绕在指间。后领子的冷汗渐渐叫山风吹干了,半黏不黏地贴着脊背。她漫不经心地绕着那根头发,绕着绕着,脑袋突然嗡的一声,几乎瞬时一片空白,她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她想到了答案。

      这秘境里……他娘的没有活物啊!

      谢红鲤噌的坐直身,一股脑地想起了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那些再未响起的兽吼鸟鸣,没有虫眼的叶子和不曾朽蚀的枋梁——从踏足秘境的一开始就生出的忐忑惶恐,终于在这一刻无限放大开来,教她呼吸急促,毛骨悚然。

      仿佛五脏六腑被团作一处,四肢百骸都沁出麻意,她抖着手,掐住僵直的大腿想站起来,好逃离这让她寒毛卓竖的境地。

      走!

      快走!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抚着手臂上激起的鸡皮疙瘩,又茫然不知所措——

      她冒冒失失地跟着金丹真人进了这秘府,竟不知出去的法门在何处。

      谢红鲤六神无主地立在当场,脑袋里好似塞了草糠,原该仔细思索出路的时候,她却恍惚间想起了旧事。

      那会,她也是这样的吧。胆颤心惊、恐慌万状。

      她记得两百年前极瑶洞天崩塌的惨象,她跌落在啸叫的兽群里,看着天幕上开了无数的口子,半截滴着血的胳膊从界隙中掉出来,砸在她脚边。她仿佛一只狂风中的火烛,尖叫着,哭泣着,惶然掏出法器抵挡。

      那些珍贵已极的法器散出星点的宝光,转瞬便湮灭在踏践的兽蹄下。

      谢红鲤捏紧了拳,指腹上因捕猎采药而生出的薄茧压在掌心,粗糙而熨帖。

      这薄茧让她得到了某种安慰,她回过神来——两百年过去,经历了死亡与囹圄,她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何况这夺舍后的四年里,她为了贴补修炼,时常独身在罗浮山脉闯荡,其间应付了多少凶险,到如今也算的上游刃有余。

      只要小心一点,寻到些机缘就抽身,再尾随金丹真人离开这秘境,兴许接下来的几年都不用为生计烦神了。

      不会有事的。她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这样想着,谢红鲤的呼吸终于平复了下来,她撅了根新的树枝握在手里,摩挲了一会,扯着白纻绫往另一棵树上荡去。她打算去山谷处看一看,此地虽无活物,草木却长得葳蕤丰盛,若能找到些仙葩灵植,倒也不虚此行。

      辗转挪腾了约莫两柱香的功夫,谢红鲤拣着一颗歪脖子树攀了上去。

      她停下来的原因,是一株正在她头顶迎风招展的黄鹤草。

      没有人知道黄鹤草是从何而来的,它们没有草籽却能像凭空出现般,在某个温暖的午后从泥土中冒出头来。而当顶端那鹤嘴似的嫩黄草叶枯萎时,它们又会消失地了无痕迹。因为没有草籽,黄鹤草并不能被修士栽种。然而这种灵植在野外还算常见,是以能够温养经脉的,以黄鹤草为君药的黄鹤丹价格并不高昂。

      只是,头顶的这株却是千年的黄鹤草。

      黄鹤草因其生无踪灭无痕的特点,往往在刚长成时就会被发现的修士采下,因而市面上所见多为十年以下,百年的黄鹤草已是稀罕,更遑论眼前这株明显突破了寿限的黄鹤草。也不知是否受了此地环境的影响,这千年的黄鹤草竟不曾化作精怪,倒教采摘它的谢红鲤省去了泰半功夫。

      将黄鹤草放进玉匣收入乾坤袋后,谢红鲤又一路往前艰难地荡了半个时辰,然而直到她接近那座建在山脚的八角亭,都再无斩获。喘了口气,她决意歇息片刻,去寻那两个金丹真人,秘境的出口当是着落在他们身上。

      她挑了根结实的树杈坐下来,边擦汗边往那八角亭打量。

      迎面的山风忽而送来一阵蝉嘒。不同于之前在潭边听到时的清亮,此刻的蝉鸣哀婉凄切,犹如将死的寒蝉,声声催泪。

      谢红鲤猛地敛住了气息。

      ……

      秋蝉真人掸了掸绣着罗浮月景暗纹的前襟,眯着眼端详头顶刻了字的石碑。

      他的袍角破损了不少,是半个时辰前他沿着山道飞渡时,一道擦着脚底的界隙造成的。若非他见机得快,毁坏的便不只是身上的鹤氅法袍了。此地针对神识的禁制甚是了得,他竟放不出半点神识,只能用灵力催动了纸人在前方探路。

      然而这秘境的凶险,绝非界隙可以概括。秋蝉真人能感觉得到,他体内的生机正以几不可察的速度湮灭着。

      此地不宜久留。

      虽然尚不知这秘境的乾坤倒置和诸多险象是源于阵法还是其他甚么仙家手段,单这生机渐衰之事,已是棘手。金丹修士寿元不过千载,而他坐困金丹中期已有百年,断然经不起这般消磨。

      再者,先前一路行来,山道两旁的楼宇尽皆轩门大敞,内里空空如也,檐瓦廊柱却有七成新。观其建制规模,群峰林立,殿阁参差,倒像是上古宗门遗址。蹊跷的是,此地一无人迹骨骸,二无鸟兽虫豸,却诸事真切,浑不似幻象所为。

      秋蝉真人微蹙着眉头。半柱香前,尚无所获的他远远瞧见一座茅草屋。初时只觉得这茅屋在一片朱甍碧瓦间甚是突兀,待到近处,却见茅屋前药田葱茏,奇珍异草不知凡几。

      他按耐下心中狂喜,轻振袍袖,散出灵力往那药田探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半途拦住。那屏障微微皱了皱,一圈圈涟漪在其上扩散开来,内里的茅屋和药田便也扭曲朦胧了几分。

      无数淡金色符文自屏障边缘平地而起,在空中翻涌集聚,生出浩然的冷光。那冷光倏尔大盛又骤然收敛,继而化作一方石碑落在了药田前。

      倒立的石碑之上,是阴刻的古篆。蚊脚鹄头,不过二字,蟾宫。

      【长生观讲堂】
      蚊脚傍低,鹄头仰立。出自庾肩吾《书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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