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梦轩幽记》吟尘

9、青玉瑗（1）

　　“率山？”苏清瞪着远处秀丽巍峨的高山，眼珠险些脱眶。
　　“率山而已，你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真是太丢人了。”身侧慕容挽歌施施然收了伞，语带嫌弃。“走吧。”
　　“等等。”苏清道。
　　慕容挽歌皱眉，“怎么了？”
　　苏清扶着额，语气显得有些虚弱，“我脑子实在有些乱，让我理理清楚。”
　　“给你一碗浆的时间。”慕容挽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见路旁有老翁卖浆，便走过去道：“阿翁，来两碗浆。”
　　“好嘞。”老翁回答地十分热情，但取出两个粗陶碗后，他却有了些许迟疑，“娘子恐怕用不惯小人这碗。”
　　慕容挽歌摇摇头，“无妨。”
　　老汉用袖子使劲抹了抹碗，接了浆给慕容挽歌。
　　挽歌把碗递给苏清。后者心不在焉地接过，脑中回想从大清早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努力寻找免受慕容挽歌诓骗的法子。
　　其实，苏清心说，如果不是骤然被允许踏入子夜斋，自己怕是不会这么轻易被诓出来，更不用说穿上这套奇奇怪怪的江湖人行头。
　　子夜斋是慕容挽歌给自己住所起的名字，向来旁人莫入。它坐落在绮梦轩后院东侧，共有两层，二楼是挽歌的闺房、书房一类，一楼却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不用说苏清对这个地方早已好奇得要死。
　　然而，苏清踏入子夜斋的前一刻还因好奇心被满足而显得有些飘飘然，后一刻却被斋中满地的兵器惊得差点夺门而逃。何况，慕容挽歌还边看看他边瞅瞅地上兵器。
　　“你，你要干什么？严刑逼供可是犯法的！”苏清一只脚已经回到门外。
　　听到这话慕容挽歌不由乐了，“你有什么可供的？”她冲着苏清招手，“过来看看你喜欢哪样。”
　　“什么哪样？”苏清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会武，哪样都用不着好不好。
　　慕容挽歌指指身后案上摆着的衣物，“换上这身衣服就告诉你。”
　　但苏清乖乖换好衣服出现在慕容挽歌面前后，却只得到了她一句夸赞。
　　只见慕容挽歌眼前一亮道：“扮相不错。”她也不再问苏清喜欢什么兵器，只将一把长剑塞到他手里，“公子如玉，还是佩剑比较漂亮。走，带你去见见世面。”
　　一句见世面就把他打发了？苏清还没来得及质问，已被慕容挽歌拉着走向左侧一排房间。临走还听见她吩咐道，“阿二，收拾东西。”
　　阿二？苏清看着从阴影中走出的瘦瘦小小的青衣小厮，思绪不由被岔开，想到：绮梦轩里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物？
　　这出神的片刻，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了一扇扇房门。
　　昏暗中，子夜斋的走廊显得格外幽长，每扇雕花木门的背后仿佛封藏着魑魅魍魉，令他惴惴不安。
　　“到了。”慕容挽歌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接着，她取下鬓边斜簪着的白玉珠花。珠花精致，小巧的银铃坠在流苏末端。她的手指在珠花上拂过，珠花便化为娟伞。
　　慕容挽歌撑起伞，又执了苏清的手，才推开门。
　　这般被她牵着，苏清恍惚觉得自己就是被长姐牵着的幼弟，不由浑身不自在。
　　“别动，”慕容挽歌喝住了偷偷想要挣脱的苏清，“拉紧我，要不一会丢了你我可不负责。”说罢她带着苏清踏入门中。
　　门里一片漆黑，只在远处好像有火光闪现。等苏清走入，慕容挽歌便关了房门，两人彻底陷入黑暗中。这般情景，苏清终于停止挣扎，反倒向挽歌靠近了些。他只觉得这不到一炷香时间内，受到的惊吓比平日都多。
　　比起苏清的惊惧，慕容挽歌倒是神情自若地向前走去，苏清紧跟她身后，一步也不敢迈错。
　　两人这般行了一会，苏清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而视野也渐渐亮了起来。这哪里是在房间中，苏清倒吸一口冷气。两人所处分明是在野外，血红色的月亮悬挂在天际，暗沉的河水在他们身侧流淌，一丛丛曼珠沙华在河边盛开。
　　这是什么地方？苏清险些迈错步子。
　　“小心！”慕容挽歌拉住他，语气中带上了些焦急，“都说了让你小心，若是迷失在这三途川中，我去哪找你？”
　　三途川？苏清彻底呆了，死死抓住慕容挽歌的同时还不忘想到她那把伞似乎就名为三途。
　　慕容挽歌缓缓旋转娟伞，随着她的动作，嫣红的曼珠沙华从他们脚下盛开，一朵朵像远方延伸，似乎是为他们绘出一条道路。
　　两人沿着曼珠沙华前行，只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一扇门便出现在他们眼前。慕容挽歌推开门，门外明亮得有些刺眼，苏清不由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开，四周景色已是大变。他们站在一条道路的岔道口，远处高山耸立，卖浆的老汉正站在路边吆喝。
　　“老翁，钟宅怎么走？”喑哑的声音打断苏清的回想，他扭头看去，就见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手执拂尘，一边朝卖浆翁问路，一边打量着慕容挽歌两人，眼底精光流转。
　　卖浆翁见来人问路，忍不住打个哆嗦，脸上自然而然露出惧怕的神情。“朝，朝北走一炷香时间。”他的声音也有些颤。
　　听到答案，道士收回打量的目光。他哼了声，然后一甩拂尘朝着卖浆翁所指的方向走去。
　　他走后，慕容挽歌趁付钱的功夫好奇地问：“那道士怎么了，阿翁似乎很是怕他？”
　　老翁擦了擦头上冒出的虚汗，压低声音道：“娘子莫要小看那道士，看见他手里的拂尘没，那上面可是有股血的味道。”似乎是怕慕容挽歌不信，他又说道，“老儿活命可全靠这鼻子，错不了！”他朝着苏清方向努努嘴，“别以为有护卫陪着就万事大吉，那种亡命徒还是躲远点的好。”
　　原来是将苏清认成了护卫，慕容挽歌哑然失笑，不过也难怪，虽说挽歌换上了轻便的衣服，但到底没真做一身江湖人打扮。在外人眼里她和苏清，可不就是家境较好的小娘子在护卫陪同下外出游玩。
　　到底是老人家的善意，慕容挽歌便笑了笑道，“谢阿翁提醒。”她将陶琬还给老翁，回身对苏清道，“想清楚了？那就走吧，不早了。”
　　两人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面前便出现栋两进两出的宅子。宅子是最普通不过的样式，门口左右各立只镇宅石兽，匾额上写着钟宅二字。
　　“钟宅，岂不是之前道士打听的地方？”苏清想到带着鲜血味道的拂尘，心里不由惴惴，“咱们来这干嘛？”
　　“这里就是咱们的目的地。”见苏清惊得后退一步，慕容挽歌上前帮他整了整装束，“记住，从现在起你就是江湖人。而我则是你姊姊，名叫苏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挽，挽歌，”苏清苦着脸道，“我不会武功怎么扮江湖人？”
　　慕容挽歌赏他个白眼，“谁要你会武术，既然教了你法术，动武时拿法术伪装下就好，放心，有我在露不了陷。”随即她拍拍苏清肩膀，后者只觉得全身一阵发毛，“你要保护好姊姊，切不可如此露怯。”
　　“那为什么不干脆你来装？”苏清反问。
　　慕容挽歌笑容中带几分狡黠，“这样才省麻烦。”她推了推满面疑惑的苏清，“好了，去叩门吧。”
　　于是二人行至钟宅大门前，苏清上前叩门。刚敲了两下大门便吱嘎一声打开，一个小厮般模样的人探出头来。
　　那人看到慕容挽歌二人，迟疑片刻才问道：“你们是？”
　　慕容挽歌刚要回答，就听身后响起恍如雷鸣般的说话声：“朱家朱衡到此，小子速速通报。”
　　她回过头，只见一八尺大汉扛着两把鎏金流星锤正大摇大摆地走来。那小厮一见来人，赶忙推开大门道：“原来是朱郎君，快请快请。”竟是彻底无视了门旁站着的挽歌二人。
　　此情此景，苏清心中早已有了怒气。他上前一步拦住小厮道：“这位小哥，我们可是先来的。”
　　他这句话顿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朱衡立刻朝着这边看来。但他没看到苏清，反而先注意到一旁的慕容挽歌，顿觉眼前一亮。
　　“好一个标志的小娘子。”他一双铜铃大眼不住地在慕容挽歌脸上打转，苏清忙挡在慕容挽歌前面。
　　“看什么呢！”苏清喝到。
　　“哟，毛都没长全的小孩子还知道当护花使者了？”听到苏清怒喝朱衡反倒笑了，他走近道，“这地儿可不是小娘子小孩子来的，不过小娘子若是柔声求上两句，哥哥便带你进去见识见识。至于旁边的小孩子，趁早回去找你阿娘喝奶去吧。”
　　闻言，苏清大怒，不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中长剑已架到朱衡脖颈。
　　“好快的身手！”朱衡乍惊，大笑便卡在了嗓子眼。
　　苏清回头看眼慕容挽歌，后者声音轻轻柔柔：“阿清，快把剑放下，朱家是游侠中的名门世家，名门行事自当谦和有礼，方才郎君当是与你我玩笑。”接着对朱衡略福了福身，“早听闻朱家乃侠之大者，向来以理服人。舍弟失礼了，还望郎君原谅。”
　　苏清这才将长剑移开。朱衡感觉脖颈上微疼，知破了口子，心中恼怒至极，却因慕容挽歌一口一个朱家，一口一个谦和有礼，硬生生将怒气憋在心中只觉得整个人都快炸了。
　　朱衡此人，性子蛮横好色，平日又最以朱家为傲，见这美貌娘子抬出朱家只觉得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他正难受，谁知竟还有人点火扇风。就听得远远传来一声娇笑：“朱老三，可真是报应不爽啊，你这色胚终于踢到了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