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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饕餮宴(终) ...

  •   百味楼的烧毁仿佛泥牛入海,在建康的流言界未激起半点波澜。
      很快,百位楼便被新的酒楼替代。同样的木质结构,却是雕梁画栋;同样的檐角飞扬,却悬着狰狞的兽形风铃。
      酒楼名为绮梦轩,玄色的店幌上用五色绣着的绮梦二字随风飘扬,荡出几分神秘旖旎。
      之所以说神秘一是由于绮梦轩有一套奇怪的规矩。不如吃饭不点菜,有什么吃什么;比如有事找厨子找跑堂就是莫找掌柜;又比如绮梦轩开门与否全凭掌柜心情,若你来了它正巧关门,只能说抱歉。
      二是绮梦轩似乎永远不缺客人,哪怕它动不动将人拒于门外,哪怕它里面一餐动辄花去数片金叶子。
      三是关于绮梦轩的掌柜,据说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更有传言,她背后的势力是名门世家,否则怎么从不见有人在绮梦轩中闹事?
      更有流言,绮梦轩中菜品极尽美味,食之使人忘忧。
      还据说,绮梦轩可以实现客人的愿望。
      然而,不管流言再怎么据说,绮梦轩中众人过得依旧悠闲。
      绮梦轩后院的梧桐上还挂着半焦的叶子,树下慕容挽歌正趴在石桌上有气无力地哀嚎:“饿…饿死人了…”
      “你,你怎么了?!”
      苏清在慕容挽歌面前放下盘龙井虾仁,被她隐隐发绿的两眼吓得背后发毛。
      “快给我筷子!”慕容挽歌蹭地坐起,越过大半个石桌取筷子。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名门淑女,苏清为自己当初识人不明惭愧不已。
      “人间美味也不过如此!”慕容挽歌完全忘了食不语的规矩,出言赞道,“明天我要吃西湖醋鱼,大闸蟹,嗯,还有桂花酿藕。”她歪着头对苏清眨眨眼,“你不可以拒绝。”
      这么多不怕撑死你!“别的也就罢了,这个季节让我从哪给你弄大闸蟹?”
      读懂挽歌眼神里你看着办的意思,苏清背后一阵发凉。想到当时她轻轻巧巧就答应放弃秦长生的魂灵,苏清越发觉得自己像掉进了圈套。
      “你真的打算放弃游学,当个厨子?”慕容挽歌问道。
      苏清靠着梧桐树,眺望远处的天空,“既然有了这能力,总不该浪费。何况寒门与士族间如天地之隔,再游学又有什么用。”他神色有些黯然,“儿时被嘲笑时总想着定要用一桌佳肴嘲笑回去,可如今佳肴摆在面前,却再找不到可以嘲笑的人。呐,挽歌,告诉我秦长生被杀的原因吧。”
      慕容挽歌放下筷子,“钩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是食人。”
      “这是《山海经》?”苏清问道。
      “是,”慕容挽歌回答道,“这正是《北山经》中对于饕餮的描述,虽不完全属实但也差不多了。龙生九子,第五子为饕餮。饕餮不见得食了多少人,但它能掌控万物的贪欲确是事实,所以也难怪世人以贪来称呼它。不过饕餮多为黑色,而赤色的我确实是第一次见到。”她看一眼苏清,“饕餮以世人的贪念做出菜肴,世称饕餮宴,哪里是什么厨神秘籍。”慕容挽歌舔舔嘴唇,“饕餮宴引起的口腹之欲连我也无法抗拒。”
      “苏家人只知自己在厨艺上有天分,却不知这天分来源于饕餮血脉。至于你,大概是因为品种不同,血脉埋藏得更深,才成了你们家的异类。如今你觉醒,能力也就恢复了。”
      “那我家人……”
      “别急,我正要说呢。”慕容挽歌接着道,“这些年有一股神秘势力一直再追杀有饕餮血脉的人,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之不会是为了什么秘籍。说起来世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神祇的血脉,差别只是在于多与少,即使拥有神之血,若不觉醒也与凡人无异,但未何偏要对饕餮血脉赶尽杀绝?”慕容挽歌耸耸肩,一副不理解的模样。“说不定你已经是这世上最后一只饕餮。” 她怜悯地望向苏清。
      “你也不知道?”
      “我又不是什么都知道。”慕容挽歌笑道,接着她脸色变得凝重,“苏清,你听好,对方身份莫测,我已经将你的饕餮血脉封了起来,现在你最多让别人觉得是个修道者,若非万不得已,你千万不可露出真实身份。”
      苏清心下大惊,急忙点头称是。
      “放心,”慕容挽歌安慰道,“我答应过秦长生,定尽我所能,保你平安。”
      “秦长生?你什么时候答应他的?”苏清猛地俯下身,差点撞到慕容挽歌的额头。
      挽歌侧身躲开,“说起来我与你家也算有缘,但恐怕你不会喜欢这种缘分。”
      “有缘?”苏清神色有些迷茫,突然他像是想起些什么,惊呼道,“是你!当日送我们南下的女子是你!”
      原来是她,记忆中原本模糊不清的女子,面容渐渐清晰了起来,苏清终于明白对于挽歌那份莫名的熟悉感来自哪里,为什么在她面前他总能轻易地放下戒心。
      慕容挽歌心中也在微微感慨,那日自己竟然会放任他将自己拉进客栈,果然是寂寞太久了么。
      与他结下如今的缘分,也不知是好是坏。
      “这么说我阿耶……他是否也曾与你缔结契约?”否则她怎么肯花那么大力气帮他们。“他的心愿是……什么?”
      慕容挽歌起身,靠在苏清刚刚靠着的位置,“你猜到了吧,摆脱那些人,送你们安全南下。”
      “那阿耶……”
      “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告诉我。”苏清坚持道,阿耶的食言是他多年的心结。
      “好吧。”挽歌微微别开双眼,“当年有传言说长安城有一个老头疯了,杀死了他的两个儿子,然后点燃了自己的房子,自己也烧死在了里面。你阿耶为了你们杀了两个乞丐,然后自焚而亡,一度让那些人以为苏家的人都死干净了。”
      杀了两个乞丐,苏清惊骇地捂住嘴巴,阿耶是多么慈祥的一个人,连下人都不轻易大骂的他,为了他们竟犯下如此罪孽。他难以想象阿耶是怎样以颤抖的双手结束两条人命。分别时,阿耶的身影又浮现在了他脑中,当时他竟没发现,阿耶的笑容下藏着那么深的苦涩和决绝。原来只是谎言,原来他早就决定不再去找他们。
      唯存的怨怼化成了悲伤,刺得他鲜血淋漓。
      苏清有了转身离开的冲动,不想继续听下去,但他说服自己有些事情必须去面对。否则,就像对阿耶,他可能还会怨秦长生一辈子。
      “那阿兄呢?”他终于问道。
      “苏家的事,秦长生知道。你阿耶瞒过一时,瞒不过一世。秦长生觉察到那些人将要动手,知道靠自己不能改变什么,于是和你阿耶一样,召唤了我。他本想保你和他两条性命,但一人的魂灵只能实现一个愿望,你知道他的选择是什么吗?”

      夜风穿过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出猛烈的沙沙声,秦长生颓然坐在床上。
      “我想保苏清一世安康。”秦长生说道。
      慕容挽歌静静地看着他。
      “干嘛那样看着我?你以为我会选择自己?”秦长生苦笑道,“是,我承认自己真他娘的讨厌苏清,顽劣难管,还一脸懵懂无辜,装给他娘的谁看呢。我又不是什么圣人,想摆脱自己讨厌的人有什么不对。可是,”他顿了顿,“他毕竟是我弟弟,我可以卖掉他,但,却无法亲手为他写下死字。”
      他闭上眼睛,“这样也好,他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就那么平平静静的活下去。看他的穿着,应该是活的不差。唉,真好啊……我,真羡慕啊……”

      “别,别说了。”苏清已是泪流满面,“表面上我不想放弃这份亲情,可心里也隐隐认定了他厌弃我。为什么他不干脆让我替他去死,这下我也能干干脆脆地恨他,为什么?”
      他坐在石凳上,“其实,若我被其他人所卖,也就罢了,可他毕竟是我的嫡亲兄长啊。”
      “因为秦长生只是个普通人,这样的命运任谁都无法承受,而你又被你阿耶保护得太好,只有他一人受尽煎熬。亲人,就是容易迁怒却无法真正狠下心对待的存在。你怨恨他将你卖掉,却不见,这世上抛弃亲人任其自生自灭的多,亲手杀死至亲的又有几个?敢抛弃却不敢杀戮,只是因为侥幸罢了。抛弃亲人的人可以安慰自己说亲人也许侥幸可以活下来,也许侥幸好会活得很好。”
      “血浓于水,也是有浓淡的。但哪怕只浓了一点,毕竟也是浓了。”
      “他,始终是你的兄长。”
      苏清无力地靠在石桌边,掌心由于攥得太紧已经被指甲抠出了血迹,“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如今,又让我怎么办。”
      慕容挽歌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你能做的,就是成全他们最后的作为的亲人的愿望。”
      夏风带着阳光的味道,洒在人身上,梧桐落下斑驳的树影,尘埃落定般的静谧。
      “岁月淹及,失我至亲。他们盖棺的定论终究还是至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饕餮宴(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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