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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叁肆 ...

  •   鹤丸回到主将的寝屋,前脚刚踏进院落后脚就惊悚地望见坐在窗台上的身影。

      如水的月色穿透院落中充盈着的早春清冷雾气,夜愈深,辉华愈明朗,朦胧的光色间可以清晰望见白色的和室开了扇窗,穿着青翠嫩色浴衣的审神者单手托下巴晃小腿,百无聊赖地望着枝梢上挂着的那轮月……不是早就睡了么,这是作甚!

      主将听到动静,就像警觉的小动物一样倏地把圆溜溜的眼睛瞪了过来,视线触及到白衣的太刀,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见他一身清爽,已经褪去白日时的正装换上身白鞘,便想当然以为他是回自己住处洗澡梳理了,半是埋怨半是撒娇:“去那么久啊!”

      鹤丸脸上带笑,难得不跳脱不闹腾款款而来的安静模样,真是满满的月下贵公子的风姿神韵,叫饶是对他的美色早已习惯的主将都差点看呆了眼:“怎么了?”

      他说着就停顿了一下,金色的眼瞳意味深长得扫了扫少女搭在窗台上的那只手。

      “我愁啊!都睡不好觉了!”说着忧色至极的话,脸上的表情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主将嘿然一笑,仰身往后倒,手在底下一捞拖出个藏起来的酒坛,直起身把酒坛抱进怀里,掀开酒封豪爽一拍,“来!干了这坛春山醉,烦恼愁事全忘光!”

      鹤丸觉得今晚主将的画风有些诡异。还有这酒……谁都知道主将酒品差极了,次郎还给送自酿的烈酒过来,这不找骂么。

      “明天还得早起赶去审查科记录坐标点。”鹤丸提醒。

      “哎呀,明天的事再说嘛。”主将无辜地望过来。

      鹤丸也就没说什么,他脸上依然挂着那种温柔而优雅的笑容,转过身靠在隔扇上,仰头望已经移到檐梢的月亮,一副您自便的模样。

      主将笑嘻嘻从窗下摸出个酒勺就开始舀酒,一口一勺,喝得可欢畅。

      然后没出意外,鹤丸发着呆就一个恍惚的时间,年轻的审神者已经抱着酒坛哭得稀里哗啦。

      她哭也不出声,就偶尔抽噎几下,眼泪却多得很,溪水一样淌了满脸,一边哭一边用手抹脸,抹不干净,她就又是伤心又是委屈地嘟起了嘴。

      鹤丸递帕子过去,主将就茫茫然望过来,都不知道接来擦脸。他没办法,只好看着她哭。

      一直健气勇敢充满活力的主将很少会有这样脆弱的时候,再艰难也会充满信心,再痛苦也会笑着面对,少有情绪外露是在面对着江雪被感同身受之时,可是,这个世界上有不少心理崩溃选择堕落的刀剑,也有那么多污化之后或被斩杀或被溯行军掌控的审神者,坚定的主将心中同样也会有阴影的地方存在,那阴影藏得太深,大概也唯有这样的醉时,能有所宣泄吧。

      “为什么……要有,战争这种……东西呢……”主将断断续续地说。

      她并不是在提问,只是在无意义的怨怒。

      “要失去那么……多,舍弃……那么那么多……不痛吗?痛,痛死了……”

      鹤丸在思索她到底受什么刺激了。想想这几日做近侍跟在身边,也没遇着什么意外状况啊,难道真的是太累了,所以多愁善感起来?

      越哭反倒越不痛快,主将抽噎了一会儿,忽然“哇”地哭出声来。

      然后鹤丸慢慢听清楚叫她如此伤心的来龙去脉,刚进政府时带她熟悉环境的那位审神者碎了刀,碎的还是她的本命太郎,太郎碎在眼前的时候那位审神者整个人都崩溃了,政府把人救回来,但那位抱着一些残损铁片死不肯松手的人坦言她已经无法再尽审神者的职责,因为她再也握不住任何一把刀。

      主将在工作之余,蹲在茶水间听完这个八卦,当时就不对了。没敢跟谁说,方才做了噩梦,梦见她的刀也给碎了,虽然不记得是碎了什么但都是她的刀,醒来她就难过得无以复加,才有了这副模样。

      “其实,对刀剑寄寓了太多情感才会是异类吧,”鹤丸很冷静,“您没必要太伤心,既然身为砍碎过无数同类的凶器,便总有为同类砍碎的觉悟。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也一定是尽了身为杀敌致胜的利器的最大本分……如果您能为我们微笑作别,那就太好了。”

      “胡说!”主将一下子激动起来,身体倾侧,怀中酒坛的清酿都溅出来,“才不是这样!明明是相互扶持的伙伴!亲眼见着伙伴死亡,还要微笑的话,那才是是最残酷的事啊!”

      鹤丸笑了笑:“可刀,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主将坐在那里,眼神迷茫,表情惘然,似乎很努力很努力地在思考着他说的话,不知道想明白了什么,毫无预料地又哭了出来。

      碎刀之后,审神者完全可以拿另一柄刀来召唤新的付丧神。可再度召唤的付丧神也不是原先的那一位了,没有原先的记忆,没有原先的情感。所以碎刀就是死亡,没有任何余地。

      历史修正主义者的动作越来越大,出阵遇到的敌情越来越复杂,审神者疲于奔命,政府观测各个时空点的动态,想定位历史修正组织的坐标一举摧毁大本营,可这有多难。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还会有终止的时候吗?

      主将哭得太狠,意识反倒清晰了些:“所以,不要碎就好了……一定要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下去啊……”

      清冽的酒香弥漫在此间,熏得人醉意上涌,主将呆呆望着那轮月,哭着哭着又笑了:“鹤丸啊,你都不知道,遇见你们,是件多么幸运的事啊……”

      您也不知道,遇到您,对于我们来说,是件何等幸运的事。

      “想与你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又想要这场战争结束,让你们都可以自由……”

      主将抹一把眼泪,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如果大家都能好好的……那就算是离别……的时候,也会开心的笑出来吧……”

      鹤丸怔在那里,离别……如果最后的最后,要会与江雪分开的话,大概……是会疯掉的吧。因缘际会得以相聚在同一个本丸,可若是回到现世,也有可能是在不同的时空与位面了……这么一想心就大恸,但面上依然维持着不置可否的笑意:“那是很遥远的事了。”

      主将摇着头却也没再说话,垂眼继续舀酒喝,喝着喝着又抬头:“听说,能长久留存在世间的付丧神……都是因为有执念……鹤丸,也有执念的东西吗?”

      鎏金蕴彻的眼瞳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神色,鹤丸笑道:“对于现世来说,我们……也是古物了啊,有哪些走过过去时代的刀剑愿意面对已无刀剑用武之地的现世呢……在被召唤之前,我可是沉睡已久呢。”

      主将呆了呆,大脑有些转不过弯来:“那要……睡多久呢……”

      “大概,要睡到天荒地老,”鹤丸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暖意,“直到本体化为尘土,然后随本体烟消云散罢,对于刀剑来说,这就是永恒啊。”

      如果能够与江雪一同相守到彼时,那才是世间最幸福的事了啊。

      鹤丸怔忪了一会儿,自己就笑了出来。然后回过头,不知道怎的主将又稀里哗啦哭成团。

      只好又安慰她。

      永恒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对于沾血的凶器来说,宿命就根本不想寄予眷顾吧。漂泊不定的一生,辗转在各式人之手,漫长的旅途中当然也有过开心的时候,但比起被迫流离的宿命,所有的快乐都只是一束转瞬即逝的焰火。再华丽的外表,都无法掩饰背后的虚幻与血腥,都不知道因何而笑,因何开怀。

      可这样的他,也有了倾心爱恋想要永远守护的人啊。

      *

      第二日早上主将被怎么从床上拖起来怎么扯去时空政府签到的惨烈场面暂且不说。

      江雪苦恼不知道怎么跟小夜解释脖子上的红痕……小夜老觉得是自己睡兄长怀里硌着兄长了,可内疚。江雪又没法解释什么,看小夜抱着枕头啪嗒啪嗒跑回短刀屋,脸上的红晕才慢慢褪下去,心里再恼也只能认下,连忙穿戴整齐,鬓角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淡淡的痕迹。

      今天的日程,演练照旧,然后就是休息……鉴于昨天出阵的状况,再练短胁大概要缓上几天,而且出了新刀……听说昨日虎彻家两位吵了一整晚,蜂须贺的单方面的——然后大清早达成了共识,无论如何先把小弟寻回来再说。本丸原本就有练新刀的传统,正好决定了短胁练级先放一边,长谷部毫不犹豫结了一队刀打算先带虎彻家大哥出阵,蜂须贺一看自己名字挂在队长位置上,满脸卧槽。

      演练遇到的是和泉守与次郎。轻松得胜。江雪回到本丸的时候还很早,厨房一众短刀在闹腾,歌仙笑眯眯捏饭团给短刀们做示范。

      他站在门口望了会,眼神中也泛起柔软的暖意。小夜看到他,趿拉着木屐啪嗒啪嗒跑过来,仰头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他就伸手揉揉幼弟的头,给他擦掉沾到脸上的饭粒。

      走回自己的住处,满院落的樱花绽得正盛时,迷蒙的粉雾充溢着浓浓的生机,江雪煮了茶,坐在廊下看花,看着看着,脑袋中就全是另一个身影。

      说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大概不知不觉,就再也没法忘怀了吧。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能窥破他心境中潜藏的所有思绪,能看透他表情下那些害怕与惶恐着的一切,这不是一种威胁感,而是被包容被宽慰的温暖。就算,有的时候……可还是很喜欢,他说不出口,可真的是很喜欢,正是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投注在自己身上毫无保留的倾心热恋,才……

      江雪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十指交叉,就这么又羞恼又无奈地露出一个笑来。

      天黑之前去了趟手入室。

      鹤丸回来的时候仍旧很迟,跟一期一振作完近侍的交接就往江雪院子里跑。

      碍于有这么个喜欢半夜扒门爬窗的人,江雪近来睡得越来越迟。正在看一本书,门忽地打开,卷着身冷风的人跑进屋里一把将他抱住。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方一个强吻过后,松手,趴在床铺上倒头就睡。

      江雪呆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过去。白衣的太刀累得连洗漱都不想,沾枕头就睡了过去,脸色有些发白,眉眼间还笼罩着浓浓的疲倦之色,想来真是累极了。

      江雪立在那,想伸手去触摸他的脸,把凌乱的发丝从脸颊上拿开,手指紧握成拳,到底还是伸不出手。只弯腰小心翼翼取下他身上的太刀。

      药研给了他一些保养的资源。江雪把太刀放置在刀架上,调配好资材,然后戴上手套,很小心地褪去刀的外装,刀刃朝上左手握鞘右握刀柄,先稍稍用力露出刀鉏,然后一口气将刀身完全抽离刀鞘。

      全神贯注都在拔除目钉褪下刀柄,所以腰间忽然环过两只手臂的时候,真的是吃了一惊。

      熟悉的气味环绕在周身,江雪有些迟疑:“你……醒了……”

      鹤丸整个人都贴在他背后,状似无力地把脑袋搁到他肩上,懒洋洋笑:“你脱我衣服我怎么会感觉不到。”

      手一颤差点把刀刃给摔了,江雪偏开头,脸上全是红晕:“我……”

      “嗯我知道,”鹤丸笑眯眯往他耳背上吹了口气,“你心疼我。”

      说不出话来。但红晕一直覆到耳垂。

      鹤丸看得实在心痒,靠过去轻轻舔了舔他的耳垂,低笑道:“乖,把手套摘掉。”

      江雪还愣了愣,然后彻底恼了,一手捏着刀身,一手就要去扯他的手。鹤丸连忙讨饶:“好嘛,”蹭蹭他的肩窝,“你继续,我不说话。”心上人脸皮薄又固执,容易害羞,偏偏武力值还高,真是没办法。

      鹤丸温柔地看着他给太刀打粉、抹除,困得想闭眼,可灵魂最深处传出的暖意叫他整个人都像浸没在一涵温水中一般,暖得骨头都酥软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叁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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