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79、佳期如梦

　　容衣这次回京轻装简从，一路快马急催，仅过数日便抵达城关。他没有提前知会任何人，也不准随身的亲卫进京，只教他们在郊外的驿馆里等候。
　　昨夜下了一场细雨，满城晴光尚好，映入眼帘是熟悉而又陌生的繁蔚丽景，边关的满目怆凉竟恍如隔世。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一别经年，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目。
　　沿着南北大道一路行至承天门，不远处一座宅邸朱甍碧瓦，戒备森严，高悬的匾额上赫然题有“将军府”三个隶字。
　　容衣注意到宅邸角门附近停着一乘软轿，四人肩舁，内廷制式，这意味着府上有宫中贵客来访。蓦地，一个容貌妍秀的少女行色匆匆地从门后出来，抬手招了个轿夫近前，与他说了几句话。那轿夫听罢就往巷尾去了，少女则在门口焦急地等待，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见此情景，容衣不动声色地隐于暗处，以免惊扰到他们。
　　不多时，那轿夫回来了，把一袋用皮纸包裹的药材交给了少女。
　　少女道了声谢，如来时一般又脚步匆匆地转身回府了。
　　容衣心知这是府里有人病了，方才那少女看着面生，又可差遣轿夫，多半是宫里那位贵客身边的侍女——不过看她出入将军府如此熟稔，料是经常往来的。
　　怀着满腹心事，容衣临时改了主意，特意避开门口的守卫绕到院墙后方，悄无声息地越墙而入。
　　此刻在府邸内院，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正隔着一道房门在廊道上来回走动，神情懊恼不已。忽而房门开启，方才拿药的少女出现在门后，少年正想进去，被她抬手拦住了，“殿下，你现在不能进去。”
　　“秋荻，让我进去看看，我保证不惹她生气了。”
　　“可夫人刚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那她好些了吗？”
　　“夫人说好多了，多谢殿下关心。”
　　鸣凰见秋荻不卑不亢地挡在门前，不禁有些郁闷，“臭丫头，这才几天啊，你怎么翻脸不认人了？”
　　秋荻哼了一声，“如果我没记错，殿下昨儿个亲口说的，要奴婢好好留在将军府照顾夫人，断不能出什么岔子。”
　　鸣凰拉着个脸道：“再怎么样，我也是你的主子。”
　　“主子息怒，奴婢这都是为了你好呀。”
　　秋荻一句话又让鸣凰高兴起来了。
　　“哦？怎么个好法？”
　　秋荻见四下无人，便没有拘礼，挨到鸣凰身边以手掩唇道：“殿下方才捉弄夫人，害她旧疾复发，这会子夫人正在气头上，现在进去赔罪只会让她更生气。”
　　鸣凰有些着急：“那你说该怎么办？”
　　“夫人心软，殿下且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都等她醒来再说。”
　　“这…好吧。”
　　鸣凰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小半日。苏慕醒来的时候天时已晚，看到鸣凰守在门外还怔忡了一瞬，待反应过来自是过意不去。
　　“你在外面等，怎也不喊我一声，万一受了风寒可怎么办？”
　　“我不要紧的，倒是你，身子好些了吗？要是早知你有心悸之症，我就不会拿石龙子吓唬你了。”
　　“不知者无罪，不过我见不得这类爬虫，以后别这样了。”
　　“不会了不会了，我保证。”
　　他二人说话的时候，秋荻手脚麻利地从房里取了披风出来，一边替苏慕穿戴一边说，“方才李总管过来传信，太夫人在后花园的闲云亭设了晚宴，要请夫人和殿下一起用膳呢。”
　　苏慕点了点头，与鸣凰一道往闲云亭去了。席间鸣妜问起傍午发生何事，苏慕先是与鸣凰面面相觑，随后推说无事。鸣妜当是年轻人小打小闹并未深究，一桌子菜肴只浅尝几口就提早回去歇息了。倒是苏慕与鸣凰着实饿了，一顿饭直吃到月上柳梢方才停箸。
　　“殿下，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
　　秋荻趁苏慕没注意，小声提醒鸣凰。
　　鸣凰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秋荻无法，只能先行退避。
　　苏慕刚刚喝了点酒，已经有些醉了，她迷迷糊糊地瞧见前方有一人静立于树下，千叶绿云委，衣襟胜雪白。
　　“少…少将军，是你回来了吗…”
　　苏慕喃喃低语，这一刻满园飞花月如霜，树下的人影像极了那个朝思暮想又远在天边的人……
　　一旁鸣凰痴痴凝望着她，满心满眼的温柔与爱意无法掩藏。他沉浸在压抑而痛苦的情思里，并未注意到园中有人来了又去。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千里之外的赤练河流域，容家军仍日复一日地坚守着这片苦寒之地，丝毫不因主将不在而有所懈怠。
　　边关一切安好，玄英却接连数夜地睡不着。某天月色正好，他便信步出了营区，在四通八达的街巷里漫无目的地转悠。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拐角忽有一处光亮，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诱人鲜香。玄英注意到那是一个面摊，店家用帆布在树下支棱起一个罩子，外头悬一盏纸皮灯笼，隔得很远就能看见。只不过，灯火只能照亮一半的铺子，拐角另一侧似乎有食客坐在那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客官，吃面咯？好吃的酸汤面！”
　　煮面的汉子见有人来了，蓦地一声吆喝，开嗓浑厚，音色宛转，颇有几分唱曲的功底。
　　左右无事，玄英拂衣落座，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另一桌的客人身上，意外地发现有点眼熟。
　　那人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斜倚身子背对着他，面前摆了好几个酒坛子，正一碗接一碗地仰头灌酒，像是要借酒浇愁一般。
　　玄英看了一会儿，有些于心不忍，正打算劝解两句，店家已经端着汤面过来了。
　　“客官吃面，新鲜大骨熬的面汤，吃了这回保管还有下回！”
　　“敢问店家，那边的客人来多久了？”
　　“嗐，来了半个时辰了，什么吃的都不要，就要酒！好端端一位公子爷，也不知遇到了什么伤心事！”
　　店家放下面碗，一边叹气一边擦桌子，粗犷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同情。
　　“酒…嗝…酒没了……”
　　蓦地听见那人出声，熟悉的语气教玄英一时愕然。
　　那人等了一会儿，见没人添酒，索性用两手抱起酒坛倒扣在桌上，发热的脸颊紧紧贴着冰凉的瓦罐，嘴里喃喃呓语，“酒…给我酒……”
　　“少将军？”
　　玄英一个箭步上前，不顾对方的挣扎用力把人扶正，迫使他仰面看着自己。
　　“你不是在潮京吗？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这一刻，玄英有太多的惊疑和不解，但，醉酒的人无法给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