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78、三年之期

　　正午的日光灼烈而炽热，岗亭上的哨兵抬手擦了把汗，继续一动不动地盯视前方，宛如一棵挺立在荒漠里的白杨。距此不远的哨所上空，数只军鸽争先恐后地飞落鸽巢，当值的哨兵熟练地拆解信筒，准备稍作整理再一起送往将军帐。
　　这时，一个紫服银带的年轻将领踏进了哨所。
　　“曹副将早！”
　　“都什么时辰了还早，活儿干完了？”
　　“嘿嘿，正准备收工呢。”
　　前哨的士兵们看到来人是曹孟焦，毫不见外地与他说笑起来。
　　“可有潮京寄来的消息？”
　　“有的有的，喏，都在这儿了。”
　　“少将军急着过目，这几封信我先带走了。”
　　“那就有劳曹副将了。”
　　从哨所出来，曹孟焦径直去了将军帐，却被卫兵告知容衣人在校场。所幸主帐离校场不远，曹孟焦走近了些，看到前方人头攒动，不觉感到奇怪。
　　“你们不好好操练，闹腾什么呢？”
　　“哎，曹副将来了！”
　　曹孟焦一出现，外围的人群便自发给他让出条道来。士兵们被周遭热烈的气氛浸染，七嘴八舌地嚷道：
　　“曹副将不要误会，是少将军要琪琪格跟人比武，可不是大家伙儿偷懒！”
　　“是啊，少将军和玄英大人就在前边观战呢。”
　　“看不出来，琪琪格这小子有两下子！”
　　“嘁，那可是少将军的高徒，谁敢对他下狠手？”
　　“要不换你上场试试？”
　　……
　　穿过熙攘的人群抵达台前，视野豁然开朗。校场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缠斗不休，琪琪格不愧是容衣的亲传弟子，反应之快非常人能及，手脚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见招拆招的本事可谓炉火纯青。何文广原先顾忌着琪琪格的年岁，出手多有礼让，但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后来打到兴起，不知不觉拼上了全力，琪琪格渐渐地有些招架不住。就在两人胜负将分的时候，容衣敲响了场边的擂鼓，这场突如其来的比斗终于休止。
　　“全员归队。”
　　一声令下，在旁围观的士兵作鸟兽状散开，迅速回到各自的阵营继续操练，琪琪格也不例外。一时间场上空荡荡的，只余容衣、玄英、曹孟焦三人驻足。
　　“少将军，这几封是潮京来的急件，请过目。”
　　容衣微一颔首，自曹孟焦手里接过信件，匆匆翻阅后，指尖倏然一顿。
　　玄英见他神色有异，关切地问：“发生何事？”
　　容衣反常的没有即刻接话，随手将信件塞入怀袖，方用略带疏离的口吻道：“没什么，我要去巡营，先生自便。”说完转身就走，留下玄英和曹孟焦面面相觑。
　　说是巡营，容衣却在营区里漫无目的地瞎转，最后竟然拐到了马厩。饲马员把人领到贲雷专属的厩舍，许是因为年纪大了，一路都在絮絮叨叨，容衣蓦然打断他：“你去忙吧，不用在这儿守着，我一会儿就走。”
　　“这…好吧。”
　　饲马员一走，世界顿时清静了。马厩里特有的气味充斥四周，混杂着干草和麦麸的残香，意外地令人心安。贲雷发现来者，趴卧的姿势改为站立，前蹄轻轻刨地，朝着容衣的方向发出数声低鸣。容衣隔着护栏不发一言地伫立良久，莫名红了眼眶。贲雷似有灵性，忽地踏步向前，亲昵地低头倚靠着他，鼻腔里的热气喷在他颈上，容衣像是被烫到一般踉跄后退，神色颇为狼狈。贲雷又嗤嗤喷出几口热气，得意地微微张口，上扬的嘴角仿佛在笑他。
　　“你这都跟谁学的…”
　　脱口而出的抱怨没了下文，容衣想到贲雷的主人正是自己的父亲，眉宇间的忧色几乎掩藏不住，那种沉重而悲苦的情绪简直要把人压垮。他下意识地从袖中摸出一封信。封面寥寥数字，写着“将军亲启”，信笺上亦只得一句“三年之期将至胡不归”，信末没有落款，字迹娟丽秀逸，映入眼帘却如风雷一般——
　　三年为限，逾期未归我许你自由。
　　此去边关路遥，我先干为敬，盼君早回。
　　言犹在耳，惟余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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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暮，容衣回转将军帐，背倚枕席和衣而卧。正昏昏欲睡，忽闻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来到帐外，与当值的卫兵低声说了几句，不待通传便踏步而入。
　　容衣不得已睁开眼眸，勉强撑起身子，赫见一道修长的人影手捧果膳背光而立，面容隐在幽黯中，若非容衣对他的身形已十分熟悉，此番定然受惊了。
　　“我没有胃口，东西先放那儿吧，有劳先生。”
　　看容衣没精打采的样子，玄英也不强求，转身把食盘置于案上，顺势盘膝落座。
　　“少将军打算何时启程？”
　　“为何这么问？”
　　“大军在乌阗驻留太久了，长此以往安常处顺，军心一旦涣散，想重整旗鼓就难了。”
　　“先生所言极是。我原本打算等河堤建成以后再全军开拔，没想到朝堂延宕，迟迟不肯放款…如今大功垂成，总不能半途而废。”
　　“这段时日以来少将军励精图治，推陈出新，治水一事卓有成效，后续大可交给地方军吏徐徐图之。”玄英顿了顿，倏然迟疑起来，“还是说…少将军后悔出兵远征了？”
　　“绝无此事。”容衣不着痕迹地转开视线，“我想先回潮京一趟，请先生再给我一点时间。”
　　“理由。”
　　“什么？”
　　“为什么突然想回京？”玄英起身走到容衣身侧，迫使他抬头正视自己，“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容衣没想到玄英会这般咄咄逼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眸，一瞬不转地望着他。
　　半晌，玄英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也罢，你想回去就回去吧，我给你半个月时间，逾期不候。”
　　“半个月足够了…”容衣低垂着头，终于下定决心，“不瞒先生，我三年前在潮京成婚了。”
　　话音甫落，容衣明显感觉玄英浑身一震，面上的表情也似冰雪凝固一般——
　　“这次回去，我答应先生不会耽搁太久。”
　　等了许久没有回应，容衣又唤了一声先生，玄英如梦初醒，一时竟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