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69、偏安一隅

　　西市哗变，战争的号角彻夜未停，五营藩兵困锁愁城，人人枕戈待旦。夜里气温骤变，天将破晓时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云遥客栈的仆役起了个大早在中庭扫雪，不少女眷被院子里的雪堆吸引，在廊下驻足赏玩，交头接耳好不热闹。北衍侯踏出房门，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汉宁阏氏——白音。她披了件红狐裘，似是晨间未及梳洗，眉目素净不染香脂，秀发随意拢在一侧，颜若舜华纤腰纨素，真正有如天人下凡一般。
　　“侯爷不看雪，看我做什么？”
　　“是我唐突了，夫人不要见怪。”
　　北含音放低了姿态，白音似乎有些不习惯，眸光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夫人这两天把整座城翻了个遍，还是没有小世子的消息吗？”
　　“呵，容家军在你眼皮子底下掳走哈斯，你不也束手无策。”
　　“哎，我那小弟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夫人前日方在他手里吃过亏，总不会忘了吧。”
　　“我技不如人，难道你也甘拜下风吗？”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颇有些唇枪舌剑的意味。北含音无意与她正面冲突，闻言只是笑笑。白音约莫是觉得无趣，道了声失陪就转身回房了。
　　北含音晃神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一人满身风雪地穿庭而来，步履甚为轻快。
　　“都统这是有好消息了？”
　　“天大的好消息！哈哈！”索格图笑声朗朗，眉目虽然透着风霜，整个人却神采奕奕。
　　北含音被他的情绪感染，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随口问：“怎么，城门破了？”
　　“那倒不是…”说到这个索格图又笑不出来了，“姓曹的有两下子，边关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以逸待劳，防御固若金汤，想要破城还需从长计议。”
　　“那你一大早地高兴什么？”
　　“嘿，大统领有消息了！”
　　“什么？”北含音眼眸一亮，情不自禁地踏前半步，“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昨晚混战，洛兰那趁乱入城，顺利与我们接头。”索格图难掩激动地跟他解释，“洛兰那说，昨天假扮成大统领的是容家军的主帅，眼下他们的主将都在城内，营区只留了几个小将守着，今晚大统领就会采取行动反击，到时候跟我们里应外合，不愁城门不破！”
　　“果然是好消息！”亢奋的情绪只维持了几息，北含音迅速冷静下来，问他道，“你确定容衣还在城里？”
　　“千真万确，但人在哪儿就说不准了。据探子回报，他昨晚没跟钟老头汇合，也没跟容家军的人碰头，现在不光是我们，边关军也在搜寻他的下落。”
　　“不管怎么样，我要你亲自带兵全城搜索，万不可掉以轻心，务必生擒。”
　　“侯爷放心，我这就去。”
　　……
　　焉支东郊靠近坟冢高地，平日里荒无人烟，风景却是一方独好。坟茔之地一般都讲求风水，此处也不例外。放眼望去，周边遍植松柏，山花野草目不暇接，山洼处有一条河流蜿蜒而过，碧水凝霜宛如玉带，落雪景致犹盛。然而对餐风露宿的人来说，风光再美也不过是雪上加霜。
　　所幸昨晚玄英在河边发现了一顶闲置的毡房，里头锅碗盆具一应俱全，料是守墓人搭盖的临时居所。玄英让容衣躺在条铺上歇息，自己出去采撷血箭草，回来后再帮他敷药。不意夜里气温骤降，容衣意识混沌发起高热，玄英为了照顾他折腾一宿方在凌晨睡下。容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枕在玄英腿上，身上罩着一件外氅，脚边的火塘里有一堆烧过的松枝，柴堆余热犹在。
　　“醒了？”
　　玄英骤然出声，容衣如梦惊醒，急忙坐起身子道：“抱歉，昨夜让先生受累了。”
　　察觉容衣的嗓音略带沙哑，玄英没说什么，伸手扶住他的下颔仔细查看，见他脸上的红疹已经消退，神色总算放松了些许。
　　“我没事，感觉好多了。”
　　“你夜里感染风寒，这两日要好好休息，切记不可熬夜，以防病症加重。”
　　容衣点头应了，起身走到门口掀开帷帘，顿觉眼前青崖如帐地白风寒，极目处竟是雪压满山。正兀自看得出神，冷不防一只手从斜刺里伸出挑落门帘，阻断了他的视线。
　　“外面天寒地冻，你现在不能受寒。”
　　容衣却道：“我昨晚没有回去，钟将军和曹副将他们一定很担心。”
　　“你想现在回去，我不拦你。”
　　“先生…不和我一起走吗？”
　　“我说过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征途路远，就此别过吧。”
　　玄英说话的时候目光掠过容衣，而后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语气令人捉摸不透。
　　容衣莫名从中听出了一丝转圜的余地，忽地心下一软，便顺着他的意思道：“也罢，现在回去少不得要大动干戈，不如在这儿休养两日。”
　　“你不怕战况生变？”
　　“我对钟将军和曹副将有信心。”
　　容衣语罢在毡房里四处走动，转头看见玄英拿着长瓢在支架上的铁锅搅拌着什么，霎时难掩惊讶。
　　“哪来的水？”
　　刚刚转了一圈，容衣并没看到房子里有放水的地方。
　　“这里头煮的是雪水。”玄英晃了晃手边的皮囊壶，似笑非笑道，“你若吃不惯，可以到河边冰面上凿个洞取点水来。”
　　容衣摇了摇头，他并非真的介意水源，只是未曾见过有人煮雪，一时觉得新鲜。
　　“水深沉则土壤高厚，气冲和则草木茂昌，这地界风水不差，吃不死人的。”
　　玄英边说边往锅里加了一碟茶沫和一勺酥奶，浓郁的茶香瞬时扑鼻而来，闻着令人食指大动。少顷，两人各盛了一碗慢慢喝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这房子看着是平时有人住的。”
　　“住在这种地方，多半是守陵的，大概看到打仗了所以走得匆忙。”
　　“唔，想不到先生煮茶的手艺这么好，可以和牧民媲美了。”
　　“我本也是牧民出身，自小就会煮个茶烤个饼，这点伎俩算不得什么。”
　　听到玄英提及小时候，容衣颇感兴趣的盯着他问：“先生是在关外长大的？”
　　玄英没想到他会追根刨底，短暂的怔忡后露出一抹苦笑，“是，但我已经离开故地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