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67、兵不厌诈

　　两军对峙，大战方兴。焉支城紧急进入军管状态，边关军意在锁城，并不与叛军直接冲突，兵力主要放在疏散城里的百姓上。因为设立了临时安置点供给物资，叛军时不时地就来偷袭，边关军不得不严防死守，与之周旋到底。
　　与此同时，在焉支城扎营的叛军也发现处境不妙——眼下攻城的主力军被迫与援军分隔，消息无法互通，想要直捣黄龙无疑兵力不足。城内边关军滴水不漏，城外远征军则占据有利地形扫荡山匪，军寨孤立无援，势必危如累卵。为今之计，只能不计手段突破封锁，寄望和援军联手破城。
　　玄英是在出城的路上被擒的。那时他刚把琪琪格安顿在钟宅，跟钟焘要了辆马车准备出城，半途遇到叛军偷袭，护送的官兵不敌，领头的叛军见他衣着不俗，便把人带回主帐邀功。索格图认出玄英，即刻放出消息给钟焘，以玄英的安危作筹码，要求边关军撤出西直门。钟焘不敢掉以轻心，差人给城外的远征军送去急报，不到一个时辰就得了回信，容衣要他申时三刻在东直门接应。
　　钟焘不疑有他，亲自领兵在东直门守候。时辰一到，果然有一骑精骑手持容家军战旗绝尘而至。待把人迎进城门，钟焘忍不住一愣。
　　“钟蒙，怎么是你？”
　　“我奉少将军之命要去叛军大营带个口信，事不宜迟，我这就动身了。”
　　“等等，你就这么单枪匹马的去？”
　　说起来，钟蒙与钟焘算是同乡，往上数三代多少沾亲带故。钟焘对这个小辈颇为看重，有些放心不下。
　　孰料钟蒙坚持道：“放心吧，战场上不斩来使，我去去就回！”
　　到了云遥客栈附近，钟蒙看见连营的叛军大帐布满街市，一眼竟然望不到头。
　　巡逻的叛军发现了钟蒙，一拥而上。钟蒙不慌不忙，朝他们晃了晃手里的令牌——牌面上赫然是个“信”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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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格图在云遥客栈的正厅接见了钟蒙。
　　纵然周遭敌将环伺，钟蒙处之泰然。
　　“容将军让我给在座的带个口信。”
　　“说。”
　　“今日酉时，在西市大街交换人质。”
　　话音甫落，大厅里一阵诡异的安静，落针可闻。忽地，窃语声起，堂上渐渐一片嘈杂。
　　“他说什么？”
　　“换人？换谁？”
　　“奇怪，没听说有人落到他们手上啊。”
　　“外面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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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静。”
　　索格图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所有人噤若寒蝉。钟蒙不卑不亢，索格图盯着他看了良久，终于再度出声：“回去告诉容家小儿，我拒绝。”
　　钟蒙脸色一变，沉声问：“你不听听人质是谁吗？”
　　“无论是谁都不换。”索格图冷笑，“除非边关军撤出西直门，别的一切免谈。”
　　“你！…”钟蒙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快速道，“容将军知道你们不会答应，所以托我带了样东西来，你们自己看吧！”
　　说完不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钟蒙解开背上的包袱随手一扔，露出一件带血的长披风，瞧着已是破烂不堪。
　　等看清楚他甩到地上的是歌舒夜惯常穿戴的衣物，索格图额上青筋暴起，盛怒之下几乎失了理智：“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钟蒙不闪不避，任由他们将刀剑架在脖子上，桀骜地昂着头：“我还是那句话，今日酉时，在西市大街交换人质。”
　　“不可能！这一定是你们的诡计。”半晌，索格图冷静下来，咬牙道，“大统领不会有事的。”
　　“这是事实，一个时辰前你们的军寨已经被我们攻破了。”钟蒙一边回想容衣的吩咐，一边罗织语言进行煽动，“昨晚你们孤军入城，我们在山上清剿匪寨，有个山匪头子临阵倒戈，供出了军寨的势力分布。午时少将军率兵袭营，你们的大统领不敌，已经被俘了。”
　　“胡说！”
　　索格图阴鸷地瞪着他，仿佛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钟蒙被他看得冷汗涔涔，却仍硬着头皮闭上眼：“信不信由你，话已带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然而等了许久，索格图都没有动静。等钟蒙睁开眼，堂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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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酉时将至，天色骤然暗了下来。西市长街寒风猎猎，两路人马各自占据首尾两端，中间隔着一块空地无声对峙，如临大敌。
　　押送歌舒夜的是远征军副将曹孟焦。索格图远远地看了一眼，竟然无法断定真伪。这时身后有人高喝一声“大统领”，原本低着头的歌舒夜似是有所震动，蓦地挺直了腰杆。
　　霎时间，所有人都哑然望着他，脸上俱是震惊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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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格图跟着歌舒夜也有不少年头了，照理说不可能错认。但要他承认眼前这个战俘就是歌舒夜，情感上却无法接受。他眼中的歌舒夜是北昀王朝的战神，意气风发从不言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歌舒夜如此失意的模样——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接受。
　　“来人，把玄英带出来。”
　　曹孟焦顺着索格图的目光望去，先是看到一辆囚车，而后才注意到囚车旁站着一个人。那人衣饰整洁，面容平静，除了未戴发冠，形貌几乎与平常无异。
　　“少将军，接下来怎么办？”
　　风声掩盖了曹孟焦刻意压低的声量，走在他前面的“歌舒夜”脚步一顿，陡然用力挣扎起来。
　　索格图注意到对面的异样，骤然指着曹孟焦高声喝阻：“你站着别动，让他自己过来！”
　　曹孟焦略一犹疑，依言放手了。另一头押送的人也同时止步，让玄英独自朝前走去。
　　两人擦肩而过时，“歌舒夜”踉跄了一步，撞到了玄英。彼此身体相接的一瞬，玄英原本波澜不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你……”
　　“嘘。”
　　“歌舒夜”猝不及防出手，拽住玄英飞快地往叛军阵营撤退。此举惊呆了索格图，对面曹孟焦已开始破口大骂，下令动手抢人。索格图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交代了句“保护大统领”就打马冲向曹孟焦，场面一触即发，即将失控。
　　“歌舒夜”在叛军的掩护下顺利带着玄英离开了战圈，拐进了一条暗巷。跟上来的叛军人数不多，“歌舒夜”出其不意地解决掉几个随行的，带着玄英绕行至边关军的领地，暂时得以喘息。
　　“唉…少将军这是何苦。”
　　容衣知道玄英早就看破了他的伪装，毕竟易容成歌舒夜的面皮还是玄英亲手交给他的——但他没有料到玄英会是这种语气，一时没有接话。
　　“这一回你骗了他们，不准再有下次了。”
　　“什么意思？”容衣似乎难以置信，转头盯着玄英，“兵不厌诈，何况是为了救人，我骗他们不应该吗？”
　　“你父亲是个光明磊落的英雄，你是他的后人，不该把心术放在尔虞我诈上。”
　　玄英不提容熙便罢，此番提到，容衣不免听得心头火起，冷冰冰道：“先生大概忘了，我父亲是死在谁的手上。”
　　“萨蛮教徒有个信条，人与恶鬼交手，须要时刻谨记，不要让自己也变成恶鬼。”
　　“先生是不希望我变成恶鬼，还是不希望我扮成歌舒夜？”激烈的言语交锋没有让容衣平静下来，反而有些口不择言了，“以先生的本事，原本我想不通为何会轻易被擒，如今看来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玄英闻言一怔，语调微沉：“此言何意？”
　　察觉到玄英的怒意，容衣紧抿着唇，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