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62、迎神祭

　　云遥客栈原是朝廷大员的行馆，后被关外一位云姓富贾高价买下，在原址上扩建经营，不出一年便成了焉支城规模最大的店舍，时常有过路的商队在这里落脚。
　　客栈的房舍有两种，一种是普通厢房，另一种是带院子的庭苑。后者要价高昂，通常闲置不用。店家别出心裁地在院子里种了一排柿子树，眼下正是结果的时候，黄橙橙的柿子挂在绿意盎然的枝头，每天那么多人来去匆匆，竟没有一个停步去摘的。
　　这一日，客栈迎来了一队身价不菲的行商，看样子是要小住一阵。他们人数众多，因厢房紧俏，不少人入住了庭苑。伴随着纷沓的脚步，舍间不时传来嘈杂的声响，着实热闹非凡。晌午时分，几个胡服打扮的小厮围在枝繁叶茂的果树下，用赶马的木杆打柿子，嘻嘻哈哈闹作一团。店里有人过路看见了，纷纷摇头叹息，但没有一个上前劝阻——不为别的，只因胡人不好惹，又在客栈这种是非之地，多一事不若少一事罢了。
　　“你们在干什么？”带着愠怒的嗓音乍然响起，一个紫襟罗裙的姑娘出现在树下，指着他们一个个啐道，“巴雅尔，巴鲁，还有你巴图，不在马厩待着，瞎闹腾什么？当公子的话是耳旁风吗？”
　　那几个小厮面面相觑，并不服气的样子，其中有个嘟囔了句：“公子只叫喂马，又没说什么时候喂…”余下的纷纷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地插科打诨，想要蒙混过关。
　　紫衣姑娘不容分辩，疾言厉色地说了几句，倏闻背后有人冷言冷语道：“小丫头，你管得太宽了吧？我们右旗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来者是个年纪稍长的女侍，紫衣姑娘见到她神色一凛，低眉垂首地打了个福揖，不慌不忙道：“酥妲不敢，只是出门在外，公子吩咐务必低调行事。他们几个言行无状，酥妲既然看到便不能不管。若是因此冲撞了阿拉坦，还请多多见谅。”
　　“呵，在中原待过几年到底是不一样，伶牙俐齿。”阿拉坦冷哼一声，倒也没有与她直接冲突，转而训斥几个手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今日的饷银不想要了？”
　　几个小厮听罢醍醐灌顶，一溜小跑往马厩的方向去了。
　　酥妲转身也想走，却被阿拉坦挡住了前路。
　　“夫人叫我问你，迎神祭要用的东西都打点好了麽？”
　　阿拉坦所指迎神祭乃焉支城三年一度的盛大庆典，家家户户除了要准备酒席贡品，青年男女还要穿上盛装上戴面具在祭祀的道场跳节子舞，一起参加迎接神灵的仪式。届时不分族群，不论出处，焉支城人人可往，祭司会率领各族子裔祭拜祖灵并酬谢天地诸神，祈祷后世风调雨顺。
　　酥妲点了点头，恭谨地回：“贡品已经备妥，彩面和霸王鞭要在城里找工匠赶制，说好了明儿一早送来，晚些时候我再派人去催。”
　　“参加祭典兹事体大，我看你还是亲自走一趟吧。夫人方从延宝斋得了几支孔雀翎，特地交待要缝制在彩面上，做好了马上拿给她过目，万不可出什么岔子。”
　　酥妲面露难色，斟酌道：“酥妲奉命随侍公子左右，没有公子吩咐，不敢擅离。”
　　阿拉坦并不当回事，径将盛放雀翎的匣子递给她，嘴角噙着冷笑：“你若不愿，自去和夫人回禀，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就不陪你了。”
　　酥妲见推辞不过，只好应承下来，手捧匣子穿过庭前小院，叩门进了其中一间厢房。
　　午间日色正暖，阳光透过窗扉照进屋内，空气中笼着一层淡淡绯烟。外间的帘子是放下来的，酥妲看不到主人的身影，只能听到些微响动。她随手把匣子放在一旁，动作熟稔地斟了一碗凉茶，又照主人的喜好在茶盏里加了干梅子，这才掀开帘子走到内间。
　　“公子，喝口茶歇会儿吧。”
　　“嗯…你回来晚了。”
　　被称作公子的人正低头作画，长长的卷轴铺在案上，余下半幅垂落手边，隐约可见画上层峦叠嶂，被日光浅浅一映，色调忽明忽暗。
　　“路上有事耽搁，让公子久等了。”
　　酥妲只字未提阿拉坦和她的仆从，那公子甚感无趣，意兴阑珊地收了笔墨，就着一旁的梳洗台净手。从酥妲的角度看去，墨迹恰好在水里晕染开来，显露出一双光洁如玉的手——纤长的十指微微蜷曲着，水面恰好没过手背，给人一种晶莹剔透的错觉。
　　“茶。”
　　直到主人开口提点，酥妲方如梦初醒，面色微赧地将茶水奉上。
　　“事情办得如何了？”
　　“公子请放心，一切都已打点妥当，只待典礼开始。”
　　酥妲语罢，审慎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在掌心用茶水写了个“索”字。
　　那公子自是会意，转而问起其他：“白夫人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酥妲摇了摇头，表情不无思虑，“也不知夫人从哪里得了信，明着是要寻人，但眼下没有任何线索可以断定哈斯身边的人就是小世子，她不远千里跟我们走这一遭，怕是另有盘算。”
　　“那又如何，如今她贵为汉宁阏氏，自然不会做一些自降身份的事。”
　　“这倒也是。”酥妲轻吁一口气，伴着微不可闻的叹息，“可惜那孩子下落不明，山里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恐怕凶多吉少。”
　　“吉人自有天相，眼下我们自身难保，还是自求多福吧。”
　　酥妲被主人漫不经心的语气逗笑了，心中郁气稍解，顺口道：“稍后我要出门一趟，公子有事可唤斯吢前来服侍。”
　　“嗯？去哪儿？”
　　“夫人要用孔雀翎做个彩面，赶着庆典用呢。”
　　“想不到，她竟还有这份闲心。”
　　“公子这你就不懂了，夫人呀是我们大漠首屈一指的绝色美人，岂能在这小小的焉支城里丢了脸面？”
　　“…你们女人呐。”
　　酥妲趁主人哑然失笑，手脚麻利地收拾了杯盏，便拿着阿拉坦给的匣子打算出门，不成想刚转身又被叫住了。
　　“你既然走这一趟，也替我准备一副彩面吧。”
　　“什么？”酥妲脚下一个踉跄，显然吓得不轻，“公子的意思是……”
　　“这般有意思的庆典，错过岂不可惜。”
　　“…是，酥妲明白了，一定为公子备妥。”
　　尽管满腹狐疑，酥妲却不敢妄加揣测，心里知道这次迎神祭之行，怕是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