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56、密会

　　入夜以后，山道两侧林木阴翳，北风呼号不止，诡谲多变的天气让哈斯心忧如焚。尽管歌舒夜已经派人上山搜寻，但一想到琪琪格可能迷失在山林的某个角落，他便寝食难安，索性连夜牵上老马，向巡逻的士兵打听大致方位后驱车出了营寨。
　　琪琪格是在跟随钟遗出游的途中失踪的。此前奥登奉命夜袭远征军，一者是为挫败对手的锐气，二者是为带走钟遗，以便制造远征军与边关军的冲突。钟遗虽明白个中利害，却不想放弃一线希望，自愿跟随奥登来到叛军营寨——边关儿女骁勇善战，自古便巾帼不让须眉。早年她奉父命进山剿匪曾数度遇险，机缘巧合之下为歌舒夜所救，由此对他暗生情愫。奈何神女有意襄王无梦，加上身份有别，歌舒夜对焉支第一美人始终不冷不热，若非此回有求于她，两人还不知何时能再见面。
　　因钟遗身份特殊，又初来乍到，一个人在军寨待着难免不适。歌舒夜分神无暇，便把主意打到了琪琪格身上，想让他跟钟遗搭伴解闷。琪琪格自是不负所望，钟遗很喜欢这个聪慧伶俐的漂亮娃娃，两人几乎一见如故。待用过午膳，钟遗不想闷在房间里，提出要带琪琪格上山走走。歌舒夜没有拦阻，只派了两名亲卫暗中跟随，未料途中钟遗和琪琪格走岔了。据派出的亲卫回报，日落时分山上不知何故起了一阵浓雾，夜暮方散，琪琪格便是在此间失去了踪迹。
　　如今距离琪琪格失踪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哈斯不敢想象一个六岁的孩子独自在山里会遭遇什么意外。一路上他神经紧绷，沿琪琪格上山的路径反复查探，不肯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蓦然，从密林深处飘出一曲箫乐。起初是若有若无、宛如女子呜咽的短促声调，渐渐地曲音升高，声浪层层跌宕，穿云裂石，四方鸟兽纷纷惊走，天地间隐有风雷暗涌的征兆。
　　眼前异象绝非寻常，哈斯心中千回百转，忽如醍醐灌顶。待他循声匆匆赶至，见到前方一抹青碧疏影，像极了一位故人，悬在心上的大石顷刻落地了。
　　“是你。”
　　哈斯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然而并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人迹。
　　“别紧张。如你所见，我只有一个人。”
　　箫声戛然而止，那人气定神闲地回过身来，手心一道黄符旋即化为齑粉，随风消散。
　　借助一闪而逝的磷光，哈斯看清了他的眉眼。那是一副令人悦目的容颜，无论看过多少次，初见刹那总是让人止不住地心悸。
　　“是你带走了琪琪格？”
　　尽管哈斯不能完全确定，但以他对玄英的了解，十有八九便是如此。果然，玄英没有否认，语间竟还带着一抹笑意，“事出无奈，我也是逼不得已。”
　　哈斯心如明镜，却没有即刻点破，只道：“你有何目的？”
　　“这句话，应该换我来问你。”
　　失去符光照明，林子里重又陷入一片黑暗。在这样浓郁的夜色里，谁也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哈斯还是在玄英的言语中捕捉到了瞬间凌厉的情绪。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带走了容衣，天亮之前，我要看到他平安归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见哈斯装傻，玄英沉默了片刻，话锋陡然一转：“为了以防万一，我早在容衣和郡主身上下了两道追踪符。”
　　“那又如何？”
　　“如果我把郡主的下落泄漏给钟老将军，你猜会有什么后果？”
　　“玄英，你威胁不了我，军机大事是歌舒夜该烦恼的事情。”哈斯胸有成竹地低笑，“我太了解你了——琪琪格是无辜的，你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确实，我不会拿琪琪格怎么样。”玄英面不改色，顺着哈斯的话说下去，“但我有办法让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
　　哈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许久才道：“你可知晓琪琪格的母亲是谁？”
　　玄英知道哈斯不是多嘴之人，会这么问必然有其用意——琪琪格的母亲定是他认识之人，可不管是谁，眼下他都不能让哈斯看出破绽。
　　“这个问题重要吗？”
　　“呵。”
　　哈斯见玄英无动于衷，无意再透露更多，冷道：“人就关押在军寨地牢，你要救他，请自便。”
　　“军寨当中，个个皆为陇右精锐，武力非我所长。”玄英毫不讳言，“你既有办法把人掳走，一定也有办法救他出来。”
　　“你太看得起我了。”哈斯轻笑出声，“我不过是个奉命行事的杀手，任务完成就没有我介入的余地了。更何况，驻守此地的是歌舒夜…我倒觉得，以你们十年情分和他谈判，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你说得没错，我比你更了解夜。”玄英神情淡淡，“但我和他毕竟立场有别，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既然如此，琪琪格我带走了，后会无期。”
　　“你……站住。”
　　“怎么？”
　　“你不是要救人吗，我带你去。”
　　“嗯？”
　　见玄英语带迟疑，哈斯咬牙切齿地和他解释：“歌舒夜已经传信给王上了，卧龙城的重兵最快三日便至，到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想怎么样？”
　　“要我救人可以，但需要你的帮忙。”
　　“说吧，要我做什么？”
　　“跟我走，路上再说。”
　　虽然玄英猜不到哈斯的用意，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答应了。
　　哈斯带玄英上了马车，一路朝军寨驱驰，半柱香的工夫就到了营寨门口。驻守的士兵认出来人是哈斯，未多加盘问就放行了。马车路过一处建造精巧的竹楼，玄英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问：“这里面住的是郡主？”
　　哈斯不置可否，没什么表情地道：“你不是有追踪符，何必明知故问。”
　　“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
　　“容衣要救，郡主我也要一并带走。”
　　听到玄英的话，哈斯先是一怔，旋而反应过来，只觉得可笑。
　　“你在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