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18、无心插柳

　　将军府内苑不似外间轩丽堂皇，厢房布置简单无华，别有一番疏凉意趣。概因今日宾客众多，为护圣驾，内府守备大多调往外围戒备，玄英自后花园一路行来几乎畅通无阻，偶尔撞见巡逻的侍卫也对他见怪不怪，未加盘问便放行了。不多时，玄英来到将军平日办公的书房前，见门口并无守卫，径推门而入。
　　将军的书房前后用屏风格开，分前厅和后厢，层层进进打扫得纤尘不染。书架上摆满了古籍字画，看得出大多是稀世珍品，玄英无心欣赏，匆匆在房间里找了一遍，然而并未发现盛放八卦铜镜的木匣。
　　照理说，将军最后一次接见盛飞獍就在这里，如果八卦铜镜被他取走，多半还在这个地方。如今此地遍寻不着，莫非将军把它充公上缴国库了？玄英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光禄监受将军直辖，将军之上便属新帝。这几日恰逢将军生辰，且不提此间将军无暇面圣，他甚至怀疑将军根本没把盛飞獍就是歌舒夜的事上禀新帝。想那八卦铜镜在寻常人眼里算不得什么宝贝，但将军岂是等闲之辈？他定是知晓铜镜的来历，故有所防备了。
　　无妨，此处没有，再往他处看看便是。
　　出了书房沿长廊往里走，便到了将军起居之所。不大的庭院花木葱茏，一列挑高厢房掩映其间，石涧清泉自草木幽深处淙淙而泻，渐汇成一脉花溪绕过小院，景致虽是清幽，但与后花园的繁色胜景相较，难免透出些许疏落之感。玄英从未想过将军私宅会是这般寂寥的景象，一时竟看得失了神。
　　忽地，长廊上传来脚步声，玄英猝不及防的反应过来，就近躲到树后掩藏。
　　来的是两个女婢。她们手上挑着数盏风灯，一个个挂到檐下，没多久整条长廊就亮了起来——原来已到掌灯时分了？玄英尚在惊讶，前苑蓦地传来一阵非比寻常的喧闹声，混杂着云锣鼓乐、丝竹管弦，喧嚣的音浪瞬间将此地的沉寂湮没。
　　那两个女婢显然也被惊扰到了，其中一个开口问：“听这动静，莫不是圣上来了？”
　　另一个扯住她的袖子急切道：“快，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急什么，灯笼还没挂完呢。”
　　“哎呀我的好姐姐，都这时候了还挂什么灯笼呀，快走吧！”
　　“好好好，你别拉着我呀。”
　　眼见两个女婢一路嬉闹着离去，玄英忍不住松了口气。借助走廊的光亮，厢房的格局一目了然。玄英站在将军的寝室前犹豫了半晌，抬手轻推房门——出乎意料的，门没锁。
　　屋里燃着油灯，纤和的光线温柔笼罩了整个房间。和书房简洁冷硬的风格不同，此地俨然是纯粹的休憩之所。光看房间里精巧舒适的贵妃榻和纱幔罗帐，玄英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误闯了哪位后宫娘娘的寝宫？等到反应过来这是将军的居所，玄英醍醐灌顶，心谙这个房间莫不是依着将军夫人的喜好布置的？——想不到将军这么个清冷寡淡的人，在日常起居上对夫人倒足见用心。
　　思及此，玄英心里有点闷闷的，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他强自镇定心神，穿过罗幔往里走，环顾四周后发现房间里除了床摆设不多，最显眼的莫过于墙角那个一看就很名贵的衣橱了。虽然觉得将军不可能把东西放在那里，但鬼使神差的，玄英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打开了柜门。
　　当衣橱里叠放齐整的各色衣饰映入眼帘，一种隐秘的兴奋感在玄英心底流窜升腾。他很熟悉将军会在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也见识过这些衣服穿在将军身上是什么样子，正因如此，眼下他的所有感官都被一种近似窥私的感觉支配了，以至于几乎忘记自己身处何地。
　　——他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
　　——这是自然的。
　　玄英摇头笑笑，关上柜门前又匆匆扫了一眼，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究竟哪里不对，他说不上来。
　　临窗的位置有一桌一椅，桌案兼做梳洗台，笔墨纸砚和镜子梳子等物随意摆放在一起，一眼看去竟有点杂乱。玄英信步过去打开雕窗，霎时清风拂面，一阵熟悉的丹砂香气吸引他低头去寻桌案上摆放的东西。
　　发出香气的，是盛于石砚中的蘸红朱砂。这是一种上等的符砂，通常作书符画箓之用——奇怪，将军的房里为何会有朱砂砚台？疑问未明，玄英旋又发现桌案上不只有符砂，连符纸都是成套备好的。身为一名术士，玄英见此物如获至宝，顿时心痒难耐，习惯性的取下发上缎带，任由发丝披散，待凝神冥想片刻，右手执笔左手取符，下笔时如有神助，绘符点箓一气呵成。
　　“妙极妙哉，将军所用果非凡品。”
　　玄英看着指间泛着磷磷微光的纯阳阴极箓，心满意足的喟叹。所谓兴之所至心之所安，玄英此刻已不急着走了，一口气连绘五张引离符后，石砚上的朱砂终于用罄。
　　想着此处或有备用的朱砂，玄英拉开桌屉，一件意想不到的东西骤然出现眼前。
　　“这是……”
　　熟悉的八角镜面，久经磨炼的纹路，雕刻繁复的咒文，赫然便是他欲寻之八卦铜镜！此时此刻，用欣喜若狂已不足以形容玄英的心情了——有了这些符箓和八卦铜镜，要救哥舒夜就不成问题了。
　　事情进行得太过顺利，玄英担心迟则生变，匆匆将所需物什藏于袖间便转身要走。不成想他刚打开房门，走廊上人声突至，吓得他反手又把门阖上了。
　　——此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将军与新帝。
　　筵席上人多眼杂，非鸣凰所喜，故与众臣稍作寒暄便找了个借口与将军独处。容衣不好拂了圣意，何况他与鸣凰确实久未闲谈，今日之机实属难得。
　　“四表哥，朕可想你府上的糯米酿了，今晚定要不醉不归！”
　　“不过是些山野粗食，承蒙皇上垂爱，改日我命人送一些到宫里便是。”
　　“欸，四表哥此言差矣！这酒一人独享多没意思，当然是要有人陪朕共饮了。”
　　“皇上说笑了。后宫佳丽三千，要找一个人共饮又有何难。”
　　“四表哥何必明知故问？再说了，男人饮酒跟女人饮酒是两回事，混为一谈就失味了。”
　　鸣凰走得大步流星，容衣一派从容的跟在他身后，两人熟门熟路的来到房门前，随侍的婢女上前推开房门，霎时一阵清凉的冷风灌入，拂动满室轻纱漫舞。
　　“咿，窗户怎么开了。”女婢惊慌失措的低语一声，唯恐将军怪罪，犹豫着不敢动作。
　　容衣看了她一眼，明眸潋滟未见愠色，不动声色道：“无妨，你下去准备酒菜，别让皇上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