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104、第 104 章

　　从来没有人像哈斯这样喜欢自己、忠于自己。他曾是他手中的利刃，剑锋所向无所不往。歌舒颜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他对他的感情作出回应，如今的他们是否能拥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但他的理智告诉自己，哪怕时光倒流、哪怕分道扬镳，他也依然会作出一样的选择。
　　歌舒颜自认不是个专情的人，但他对白音的爱是真心的。至少是在遇到她之后，他才知道原来爱情是没有章法的，他甚至来不及多想，就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然而在他沉醉幸福的时刻，他最好的兄弟、最忠心的部将却堕入了痛苦的深渊。尽管哈斯从未将心中所欲宣之于口，歌舒颜也已从他的一言一行和日渐消沉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秘密……
　　“琪琪格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一道清冽的嗓音将歌舒颜从过去的思惘中抽离，他恍然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哈斯早已不是曾经那个郁郁寡欢的冷血刺客。
　　“你……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怎么？影卫没有向你报告我和琪琪格的动向？”
　　当年歌舒颜大婚后自请卸任，哈斯一度陷入了暗无天日的泥沼之中，他拒绝了前锋营的所有任务，镇日借酒浇愁。甫上任的歌舒夜体恤旧部，准他去苏延丹追随歌舒颜，许诺卧龙城的大门随时为他敞开。景元二年苏延丹战乱频频，琪琪格刚出生不久，歌舒颜就授意他趁乱把人带走，约定待战祸靖平再接回苏延丹，并暗中派影卫保护，哈斯对此心知肚明。此后他带着琪琪格在边塞过起了隐姓埋名的游牧日子，直到琪琪格六岁那年他接到了来自歌舒夜的第一道军令，这才有了他假扮马贩接近容衣，而后利用容衣的信任令其身陷囹圄的种种后续……他不得不承认，命运的齿轮一旦转动，万事万物都将循其规律，慢慢脱离初始的轨迹。谁能想到五年后的今天，他会一次次违背从苏延丹传来的密令，带着琪琪格转投容家军，彻底站到了歌舒颜的对立面？容衣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但这些年来，容衣不仅不计前嫌对他委以重任，平素对琪琪格也是悉心教导，真情还是假意，他都看在眼里。此番容衣约见歌舒颜，未尝不是一次转机……
　　想到这里，哈斯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琪琪格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没把他送回苏延丹是我的问题。你大可明白的告诉他我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希望你们父子不要因我而生出嫌隙。”
　　“哈斯，你把他照顾得很好。你不愿让他回到我身边，我不怪你。”
　　歌舒颜的脚步顿住，内心的纠结难以言喻。彼时兵凶战危，他初到苏延丹，身边并无可信之人，亦无把握能在虎狼环伺的处境下护幼儿周全，把琪琪格送走是迫不得已的决定。他笃定哈斯一定会像对待亲生儿子那般爱护琪琪格，一开始就是他利用了哈斯对他的爱意与忠诚。他可以理解哈斯作为养父对琪琪格倾注的占有欲，这也是他始终没有出面逼迫他交还琪琪格的原因——毕竟人不同于物品，人是有感情有主见的生物，琪琪格能够这般无忧无虑地健康长大，哈斯并未愧对他交付的使命。
　　此时此刻，房内的琪琪格早就一个人待得无聊了，听到屋外有熟悉的人声，便兴高采烈地将房门打开，喊了一声：“义父！”
　　他才十一岁，发出的还是清亮的少年音。歌舒颜感受到那种稚嫩的欢喜，不禁抬手想去触碰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庞。但琪琪格只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仰头问：“你是谁？我们以前见过吗？”
　　“琪琪格，你该唤他父亲。”
　　这样的开场白实在是太突然了，琪琪格一下就愣在了那里。
　　歌舒颜屈膝微蹲，保持着一个与琪琪格平视的姿势，将他的身世缓缓道来。
　　琪琪格听得似懂非懂，扭头无措地看向哈斯。
　　然而哈斯却狠心地把房门关上，将他与一个初见面的陌生人留在了屋内。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琪琪格还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歌舒颜听到他微微发颤的声音，心中更多是怜惜。
　　“你愿意跟我走吗？”
　　“义父和师父也跟我们一起走吗？”
　　“不，我只能带你一个人走。”
　　这一次琪琪格果断地摇了摇头，他不能想象和哈斯分开，在他心目中，哈斯才是他真正的父亲，他还这么小，根本无法割舍。
　　“你不想见见你的娘亲吗？她就在附近的驿站，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马上带你去见她。”
　　歌舒颜的一番话再次动摇了琪琪格的内心。自打记事以来，他就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有一天哈斯告诉他，他的娘亲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只有长大了才可以去找她。这份渴望一直伴着他长大，不知多少次成了他午夜梦回的执念。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他怎么会不想见她？
　　“你不必着急做决定，好好想清楚，我就在这里等你的回答。”歌舒颜伸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头，轻轻把人拥在怀里。
　　琪琪格沉默了半晌，眼角忽然流下了一滴泪。
　　“能不能告诉我，娘亲她长什么样？”
　　歌舒颜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琪琪格继续问：“我这么久没去找她，她还会喜欢我吗？”
　　歌舒颜心疼地安慰他：“会的，她没有一天忘记过你，天底下没有人比她更爱你……”
　　“可我不能没有义父。”琪琪格哽咽着把头埋进歌舒颜的肩膀，“我想去偷偷看她一眼，就一眼，你能帮我吗？”
　　“……好，我帮你。”
　　这一刻，歌舒颜知道，在这场亲情的拉锯战中，自己再一次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