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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首席幕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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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真熹年间,边疆动乱,战火连年不休,百姓苦不堪言。时年弱冠的景勍侯容衣主动请缨,随大军出征——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强虏誓不还。
岁月匆匆,十载光阴晃眼即逝。待战祸靖平,一将功成万骨枯。当今天子感念其功,加封容衣为霆威大将军,特颁诏令命其班师回朝。消息传至边塞,驻地百姓竟夹道送行,队伍蜿蜒绵长,十里方绝。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概因贤名在外,容衣甫回京城便名声大噪。有心人把他在边塞的传奇经历编纂成册,口耳相传广为颂扬,上至朝堂高官、下至黎民百姓,莫不慕其惊才艳绝,乃至当世名流竞相登门造访。
将军府遂广纳天下奇才为用,幕僚之风日盛,俨然是一朝藏龙卧虎之地。
世人道,将军府的首席幕僚是一个名唤玄英的江湖术士,其人并不受重用。与容衣手下众多能人异士相较,玄英这个首席幕僚要手腕没手腕、要谋略没谋略,平日里只会些描符开坛的花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常常把人折腾得天怒人怨却收效甚微,坊间甚至传出了“百无一用是术士”的龊语。不过也有传言说玄英是因为早年一场意外伤到脑子,这才把看家本领都忘了个精光。据闻以前他风头正盛的时候,一手符篆咒术神惊鬼怕,在寻常人眼里也抵得半个谪仙人物,连当朝天子鸣凰亦敬他三分,天下术士莫不以其马首是瞻。
只可惜,过去的事玄英都不记得了。在旁人眼里,他空有一副温文高雅的好皮相,实则胸无点墨,就差没把狗头军师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容衣在狠狠吃过几回教训之后,显然已接受现实,对玄英不抱任何希望,召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少,更别提把重要的任务交办给他。然则,将军府岂是等闲之地?没有任务意味着没有食禄,玄英领着微薄的月俸,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
这样下去不行。
将军有眼不识英才,不代表他就要混吃等死。
玄英决定鼓起勇气毛遂自荐。
将军府戒律森严,容衣的日常居所与幕僚议事的地方被一道高墙隔开,分为内府与外府。高墙附近有重兵把守,出入规矩甚为繁琐。
“将军有令,任何人未奉召不得擅入,大人就别为难小的了。”
门口的守将虽尊称玄英一声大人,话却说得并不客气。
玄英很清楚眼前这个人不过是狐假虎威,但他无可奈何,只好拂袖走到墙角蹲下。
守将忍不住皱眉,“大人这是何意?”
“你别管我。”
玄英自暴自弃的屈膝埋头,一副鸵鸟状。
守将忽地嘴角一抽,“大人该不会想……”
“将军总要经过这里,我就不信等不到他。”
“哟,这是要守株待兔呢。”
“算了,他爱等便让他等吧。”
几个守将交头接耳地嘀咕一通,由他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将军的轿舆远远出现在白墙外围,似是刚从外头打道回府。
玄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就立定站好,腰杆挺得笔直。
四个轿夫抬着轿舆正要从门里过,冷不防被玄英拦住了去路。
“且、且慢,我有事求见将军!”
守将生怕主人责怪,赶忙上前去拽玄英,“无故挡驾可是死罪!快让开!”
“我不让,我有事要禀告将军!”
“有事以后再说!别在这里挡路!”
……
外头闹出这么大动静,自是惊动了轿舆里的容衣。
轿帘微微掀开,探出一只凉白如玉的手。帘后之人似是往外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去。
“何事喧哗?”
容衣声量不大,甚至有些微微气喘,在场众人却都听得清楚分明。
“禀将军,有人挡驾。”
“哦?何人。”
“这……”守将犹疑地回头看了一眼,“是外府的玄……”话音未落,却见玄英急抢一步上前,扒着轿前的横木高喊:“此处说话不便,请将军与我入内一谈!”
他言辞莽撞,守将吓得噤声不语,暗暗揩了一把冷汗。
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容衣蓦地开口,音色冷冽如铁:“允他,放行。”
“是,将军。”守将得了指令,默默退至道旁。
玄英心中窃喜,一路跟随轿舆进入内苑,自是畅行无阻。
放眼京都,王孙贵族多如江鲫,但如容衣这般贤能起手定乾坤、武能安邦平天下的,玄英还真没见过几个——尽管出则华撵暖轿,行则众星拱月,可除去一切华而不实的渲染,此刻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七尺男儿。
盛名在外的霆威大将军并非如坊间臆想,是个身材魁梧的勇猛武将,恰恰相反——容衣身形清俊,五官纤丽,是位不折不扣的美男子。此刻他背对着玄英,黑亮如缎的长发半梳成髻,冠上一点珠翠色泽明熠,凭添一抹出尘绝俗的傲然气质。
“我允你进来,不是叫你对着我发呆。”
……
真是个无法用常理揣度的人。
胡思乱想被一针见血地打断,玄英暗自腹诽,开口却是难得一见地正经:“将军贵人事忙,有些日子没来外府了。众人心里挂念,故教我来看看,可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
容衣背对着他,冷冷道:“说重点,废话省下。”
玄英听罢,不得不硬着头皮哂笑:“其实,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来讨点差事……”
“你在浪费我的时间。”容衣耐性尽失,再无意与之周旋,“退下吧。”
玄英哪能就这么走了,情急之下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愿为将军赴汤蹈火肝脑涂地!难道将军连一次机会也不肯给吗?”
见容衣没有马上回绝,玄英内心窃喜,面上却强忍着不敢表现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容衣终于松口了:“三日后便是一年一度花朝节,圣上欲在御花园宴请四方,借此良机拔擢高才。你若真闲来无事,届时随我一同入宫面圣吧。”
这番话着实教玄英吃了一惊,不敢相信如此好运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然而不等他从狂喜中回过神来,容衣的下一句话又顷刻间让他的心情跌落谷底——
“取巧之风不可长。为免有人效仿你今日所作所为,我会通知账房罚俸三月为惩,你可有话说?”
“将军英明,我…我无话可说。”
“很好。以后未经传召,不准踏入内府,听清楚了?”
玄英莫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起身告退。
由始至终,容衣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一次也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