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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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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的常年多雨,厚重云层连绵不断,像将整个南疆地界覆盖住,落雨时常突如其来,即便放晴之后,日光也不浓烈,只模糊的挂在遥远天际,在厚厚的云层上透出一个边缘氤氲的形状。
距离南疆西南几百里,便是十万大山,那里山脉相连,巍峨耸立,雄壮险峻,高耸的树木漫山遍野,闷热潮湿之中,很适合毒虫毒物生长。
十万大山仿佛无穷无尽,比起中州所在,此地无疑更为凶险,人进入其中便如蝼蚁,轻易不能瞧见。
大概在更早的时候,它还没有这样恐怖凶悍,只是普通的广阔的山林,里面有许多虫子和野兽,其物产富饶,足以养育许多人。
南疆人员稀少,其源头似乎比中州更古老悠久,那里的人世代生活在边陲之地,并不与中原互通,本是以苗族为主,后来许是因瘟疫,许是其他地方出现混乱,有人发现了这个毒虫猛兽围绕下的世外桃源,周围是最凶险的环境,却养育了淳朴善良的百姓。逃难的人不想在继续流浪,她们祈求留在这里。
南疆接纳了这些居无定所的可怜人,族群扩大,外来的风俗与本地融合,逐渐变成一千年前以苗、土、壮、黎、高山五族为首的最大部落。
南疆的部族各有信仰,在其服饰、食物、甚至言语都有些相似的变化下,对信仰却格外坚持,部族的图腾即是她们的标志,也是她们向往的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不再满足于仅有图腾,也或许是在追寻世间真理的时候有新的发现,各个部族开始出现可以代表她们的人物,可能一只毒虫,一个不同寻常的野兽,也可能,是一个人。
巫族渐渐兴起,术法诡秘却厉害,似乎借天地之威,日月之灵。南疆的部族在新旧交替中,联合的更紧密,各自的秘密,开始向其他族群展露其神秘诡变。
在此之前,因着族群庞大,与外界的接触不可避免,中州渐渐对南疆有所了解,更有所防备,南疆一些术法过于血腥诡异,几乎不被中州的门派接受,觉得她们是邪魔歪道。
可巫族的兴盛势不可挡,如星火燎原,在古老质朴的南疆铺展出从未有人踏足的新方向。
她们之中,杰出的人才一个接一个涌现,前仆后继的按照冥冥中的指引前行探索,固执莽撞,却绝不放弃。
直到一个人,将南疆的巫术推向顶峰。
中州与南疆的隐隐对抗变成失败的定局。
中州的人承认南疆这样不同修行的存在,也认可她的威严。
她是南疆圣女,玲珑。
现在的十万大山,和千年之前完全不同,不知从何时开始,最早,应该是南疆巨变,圣女玲珑失踪以后,十万大山戾气渐重,天上常年阴沉,很少下雨,也没有光,即便是南疆艳阳高照的日子,十万大山也像终日躲在阴影之中,又与阴影融为一体般,吞噬所有的温暖和光亮,阴沉沉的。
山中成为异族的地方,往常只是凶猛的野兽,变得和记忆当中面目全非,异族时常跑到有人的部落,只要见着,几乎不会留下活口,那时候,村子里的浓烟像是可以穿透南疆厚重的云层,夜晚也不停息,是燃烧尸体的余烬。
挨着十万大山的部落人心惶惶,满目绝望,距离稍远的会松懈一些,不过依然忧心忡忡。
异族太过庞大,没了玲珑,巫族群龙无首,抵抗杯水车薪。
十万大山反过来侵蚀南疆。
直到有一天,十万大山深处地动山摇,遮天蔽日的火光,像是让连绵的群山和天地一起燃烧起来,那磅礴的天地巨力,将所有人映成火光中摇晃的小小影子,渺茫又软弱。
她们像是神罚中不值一提的灰烬,像飘飘荡荡无枝可依的灵魂,微弱的希望熄灭,只剩下愤怒的咆哮和凶猛燃烧永不停息的烈焰。
她们的绝望连绵,化作无声的悲哀蔓延,没有人发出声音。
突然地,很远很远的地方,又似乎距离她们很近,有一声,龙啸。
绝望戛然而止,她们站到僵硬,仿佛过去许久,久远到忘记时间到底怎么流逝,可其实,不过短短一瞬,有人颤抖着询问,难以置信。
是,八荒火龙吗?
是八荒火龙。
失踪许久的南疆圣女。
她们的神,在人所不及的地方,在无人知晓的时候。
最后一次庇护了她们。
在那之后,异族消失,不在出现,可异族的传闻却保留下来,人们见到的大概有六十三种,所以简单的称呼为六十三异族。
之后再进入十万大山,已经很少有人能活着回来了。
如今,在十万大山行走,多半没什么路,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位置,即便是同一个地方,每次来去也都不一样。群山之中,既有毒虫诡兽,又有传闻中的六十三异族,虽是经年日久,异族再未出现,可谁又知道,传闻是真是假。
若是修士,自可御空而去,大多不会偏离方位;若是普通人,就只得从深林之中摸索前行,这里生长极快,许是几场雨下完,过来的痕迹便都没了。
相比之下,身负修行的修士应是被普通人更安稳些,可千百年来,进入十万大山深处的修士无一生还,普通人倒还幸存一二,此般情状,委实诡异非常。
靠近十万大山且唯一有人烟的地方,是南疆最大的聚居之地,七里峒。
碧瑶从未来过南疆,九尾天狐小白倒是对南疆十分熟稔,为避开焚香谷探查,两人在稍大的村落中买些当地衣物,更换过后将穿过的衣物焚毁,想来当日她们仓促之际一路向南,并未掩盖踪迹,只在中途折往西南方向,焚香谷定是着重往南方排查,如此也能拖延一些时日。
南疆风土人情与中州迥然不同,村落中也有些精擅绣工之人,衣料繁复精美并不逊色,衣物款式与中州相异,颜色更显鲜艳,此地女子衣衫色彩华丽,绚烂缤纷,再有巧夺天工的银饰点缀,便是当地之人也很难分辨。
碧瑶跟着小白走向荒凉的小道,她仅仅是对南疆有所了解而已,其位置,村落名字,路途远近都不清楚。一来时局变换,南疆受不受影响,影响多少,变化几分还未可知;二来焚香谷盘踞在此,树大根深,鬼王宗鲜少往南疆派出弟子,是以对南疆知之甚少。
小白不紧不慢,一路上左顾右盼,兴致颇高,偶尔还顺着路边野草丛里摘一朵野花捏着,似是这般荒无人烟的风景,也让她甚是着迷。
碧瑶走的缓些,腰间合欢铃微微响动,“我们去往何处?”
小白眼神有些奇怪,似乎以为她也该对南疆了如指掌,“此去二十里,是个热闹所在,天水寨,从那里向南有一条险恶小径,就是通往七里峒的路。”
她顿了顿,又笑道:“过去三百年,曾经的险恶道路,如今该是没什么危险罢。”
“焚香谷对南疆掌控很深,往来的人,面孔陌生些,都被盘问多次,几乎将南疆当成它囊中之物,圣教中人,是很难安稳潜入的。”碧瑶解释几句,又问:“百年前南疆势大,焚香谷后起之秀,南疆竟然任由它发展毫无反应?”
小白笑意更深,神情却渐冷,指尖一捏,野花便粉身碎骨,“你当它是不想应对,还是不能应对?碧瑶小姐既晓得兽神洞,也该知晓,若非那位愿意,绝无可能让旁人拿走圣女遗物。”
碧瑶面上不动声色,问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南疆术法……难学么?”
“八凶玄火法阵?还是其他巫术?”
小白与她挨着走,眼光流转,微波轻漾,“巫术与中州修行法门差别甚大,只是八凶玄火法阵还好,其他的,恐怕你学不了。”
碧瑶顿着片刻,朝她望过去,眸色乌黑明亮,声音却低了些,“是招魂引。”
小白一怔,眉间微蹙,转瞬却回的肯定,“它不行。”
碧瑶似乎有些不死心,“为何。”
小白难得的严肃些,妩媚稍散,目光轻盈,却透着几分怜悯,“圣女玲珑所习巫术集南疆术法之大成,可她不会招魂引。”
像是长久的希望一瞬间变成虚无。
碧瑶忍不住闭上眼,眉眼间缭绕几分苦涩,她听见自己心中沉闷的声响,像甚么沉重终有一天得到肯定的回应砰然落下,再无退路。
过了很久,她睁开眼,眸色又深些许,黑黢黢的,如同黑暗汇聚在微小之地。
小白神色郑重,仿佛从她脱困到现在,遇到一个棘手的难题。
“你的仇敌是何人?”
碧瑶望着前面的山林,似乎透过这微微摇晃的树梢,见到无穷无尽的彩色剑阵,和中央那巨大的,横贯天地威严不可一世的诛仙剑。
她轻轻颤抖,像无法承受。
碧瑶听见自己沉闷的声音,“不是人。”
微风吹拂,缭过腰间金色的小巧铃铛,轻灵的声音不断响起。
叮铃。
约莫一日光景,在夜色逐渐浓重的时候,碧瑶和小白才到天水寨。
天水寨建在一片宽敞的平地之上,东南西北都有一条道路出寨,据小白路上解释,此处原本是土族所建,原址也并不在此处,而是在西面不远的一处山上,因山头一道清泉,所以称呼为天水寨。
只是后来四族接壤,人口越来越多,此地反而变成了人口杂居之地。
而往来商旅渐渐增多,再住在山上,一来地方狭小,居住不便,二来同行也颇为困难,纵然南疆这里的百姓身居高山,经常攀岩走壁,普遍比中土人士身强体健,却也不会有人愿意天天爬山回家。
所以逐渐有人开始迁到山下居住,由少变多,日久之后,整个山寨中的人渐渐都迁移下来,随着四族贸易兴盛,往来商旅更加频繁,规模也日渐扩大。至于原本山头上的那个山寨,便日渐荒废,只有天水寨这个名称,却是一直保留下来。
此刻天色愈晚,南疆乌云盖顶,少见月光,到了晚上便漆黑一片,街上逐渐亮起灯火,远远望去连绵不断,在无尽的深林中若隐若现。
街上行人依然还有许多,来来往往,周围嘈杂不停,各族语言不时响起,
南疆边陲,风霜严峻,女子大都相貌普通,皮肤黝黑;碧瑶容貌出众,但她有心遮掩倒也罢了,偏偏小白自那日之后,不知是因碧瑶有些沉闷,还是被禁锢太久,她行事肆无忌惮。她柔媚入骨,一颦一笑风情万种,繁复华丽的南疆服饰更衬的美艳浓烈,碧瑶早嘱咐她低调行事,可九尾天狐千年修行,岁月凝聚,娇媚浑然天成,岂是寻常所能遮掩。
小白轻然浅笑,眼眸柔软如三月春水,波光荡漾,只专注的瞧你,就让人觉着情深无比。
她兴致勃勃的看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孩,小孩脸色渐红,刚刚还敢盯着她看,可待她回应时候,又变得不敢再继续,一个个脸色涨红,害羞的想停下,却舍不得一样继续跟着。
可能是想说一句话,也可能是想多看几眼。
越来越多的人随着小孩的目光看向小白,刹那间仿佛无形的声波蔓延开去,众人为之侧目惊奇,而在无数人注视之下的女子,却没有丝毫的羞怯之意,小白神色平静,温柔浅笑,仿佛颇为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碧瑶被她扰的无可奈何,忍无可忍,如此引人注目,她们一路上遮掩行踪岂非白费功夫。
“小白,你是觉得焚香谷探查的不够快?还是你见云易岚形如朽木,想要引他出来提前报仇?”
小白一怔,笑容收敛,神情透着几分委屈,她声音分外好听,玲珑剔透的,恍若清脆玉珠落下,“你莫生气,我也不愿如此的,我遮起来便是了。”
她伸手攀上碧瑶胳膊,指尖在她细白肌肤上挨着,掌心微热,十分柔软光滑。
碧瑶见她神情委屈,眼眸中却笑意斐然,正待拂落她的手臂,却见周围方才盯着小白动静的人,视线都聚集到她的身上,原本怒目而视瞬间变得惊讶。
她像是遮遮掩掩的绝代佳人,被扯出来,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样娇俏而灵动的女子,恍若山间青翠欲滴的枝叶,又仿佛沉闷之中悄然送来的微凉清风,她从繁复华丽的南疆色彩中脱颖而出,独立于世间又耀眼夺目,好像没有什么能掩盖她的美,也没有什么能成全她的漂亮。绝色凝聚在她身上,时光与她背道而驰。
众人瞧瞧这个,看看那个,谁也舍不得少几眼,不时响起几声叽里咕噜的南疆方言。
碧瑶不由的去想,是不是该去见过兽神以后再去救九尾天狐,她对自己和张小凡的态度如此不同,或许带上她路途反而更困难了也未可知。
两人一般被围观,碧瑶一下子就不生气了。
生气做什么呢,又打不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