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均》少夷君

8、九曲

　　皇帝的意思是在宴后他会安排状元郎和端仪私下见面，这样的场景让端仪不禁想入非非，待会儿见到他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才好呢。

　　情动的少女脸面上的表情都是鲜焕灵动的，笑语暗香在侧，她都充耳不闻，一门心思落在了之后和张临的见面上。她突然发现肩头的负担变重了，她侧头去看，双双也正瞧着那个方向，明丽的眉目泛起波澜，像春江水，像月底烟。

　　察觉到端仪在看她，双双倏尔红了脸，“长姊瞧我做什么？”

　　端仪顺口接道，“双双好看，所以就看了。”

　　双双嬉笑，“长姊最是喜欢说这些话，都让双双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了，长姊若是个郎君，必定引得众多美人倾心呢。”

　　端仪连忙摇头，“还是免了吧。”

　　她觉得当姑娘与当儿郎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可能在某些事情姑娘去做会困难很多，但她其实很享受这些磨难，它们会将她磨砺得更加优秀。就拿干政这件事情来说，只不过是当初皇帝年级尚小又极度依赖她，上朝下朝批阅奏折都要她在旁边作陪才能乖乖听话，而她恰好又有很独到的政见，在看皇帝阅览奏折的时候心痒教了那么几回，正巧被进来奏事的朝臣看见，隔天朝中上下传得风风雨雨，说端仪长公主欲图干政，俨然是个立皇帝了！

　　立皇帝与坐皇帝，这样大的罪名端仪可担不起，太皇太后寻她去过一次，也是对她说的这事儿，端仪觉得自己很委屈，小皇帝不懂，那些大臣也不教，自己心疼弟弟想要帮助他成长，这也是错的么？

　　后来她就知晓了另一种男女有别，所以她也不再去插手这些事，让皇帝学着自立，她开始在宫外过起了悠闲的生活，除了没有母妃相伴在身侧，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和最开始她的那些美好想象一模一样。

　　不觉得遗憾，也不想要去争取，有些事情该她做，有些事情不该她做。即便她有这个能力，去做了也只能留下千古骂名，何苦呢，从古至今也只出过那么一位武皇，她没那个魄力，忍不下心狠不下手去把自己的亲弟弟撵下皇位。复杂的人生过不成，那就活得简单一点，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等老了之后提着鸟笼去大小胡同里遛弯儿，人人见了她就会鞠躬呵腰地喊一声端仪殿下，她肯定是不抽烟的，就不用吊着烟袋了，慢悠悠地对人点头，活脱脱一京城里的土霸王。

　　有些公主的封地在很远的地方，可她觉得自己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一点儿也不想去别的地方。江南那边听说风景是好，可是总感觉湿气太重了，她怕湿气侵入骨头，老了后成日只能坐在板凳上捶腿，西北又太过哭寒，蜀道更是难于上青天，到哪儿都不如家乡好，她的家乡就在京城，所以她哪里都不想去。

　　双双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端仪有些欣慰，毕竟从小和自己玩到大的妹妹，能和自己有一样的想法，让她喜出望外。这叫什么，可以算是灵犀相通了，看来他们之间的姊妹关系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淡薄，也许稍稍努力，就能回到从前了。

　　她爱怜地看着双双，柔肠似水，双双不知道她的目光为何在突然间变得这么殷切，疑惑地问，“长姊？”

　　“啊，没什么。”端仪笑道，余光瞧见张临还在看这边，又不由自主地去抚了抚鬓发，整了整衣裳。

　　双双在旁边问她，“那边可有长姊的心上人么？”

　　她说的自然就是举子们的那一席了，端仪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怕被双双发现端倪，并没有过多的停顿就收了回来，很正经地道，“没有。”

　　“长姊的要求还真是高呢！”双双笑道，“长姊不喜欢便好，若是其中有长姊的心上人，我便当真要问个究竟了。”

　　端仪疑惑地看着她，“为何？”

　　她咬着唇，眼中波光明媚，“因为里面有双双的心上人呀，若是长姊的心上人与双双的心上人，都是同一个人的话，那可就真的让双双苦恼了呢。”

　　端仪心里咯噔一声，打了个哈哈，“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儿，不要乱想。”

　　双双也在笑，把她搂得更紧了些，“是呀，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请呢，况且若真是这么巧的话，长姊那么喜欢双双，也一定会让给双双的。是不是呀，长姊？”

　　端仪敷衍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没来由一阵慌。她后来安慰自己，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的，不要瞎担心，双双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她只不过是随口说说的罢了。但又陷入沉思当中，若当真双双喜欢的是张临，那要怎么办，她要让给她吗，她应该让给她吗。

　　越想越不是滋味，她又情不自禁地往张临那边看了一眼，本来是只在意张临一个人的，这回她把在席间的所有人都看了一遍，其中也不乏有几个佼佼者。端仪略略松了口气，这世间出众的人那般多，也不仅仅只有张临一个，都说人在看待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是会将他美化的，有可能在双双看来张临并不是那般好呢，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宴至酣时，双双突然离席说要去醒酒，端仪看她似乎确实喝了不少，问她要不要陪同，她红着脸摆手，“不必了，我去去就回，长姊不用担心。”

　　端仪也就没有再跟上去，后来她又往举子那方看了一眼，却没寻到张临，心下奇怪之时，又看到了皇帝对她打了个手势。

　　来了！

　　她精神为之一振，怪不得寻不到张临，原来他是离席去准备见自己了。激动的心情难以平复，她努力维持着平静，对席上的贵女们道了声告辞，贵女们正好因她的在场而感到拘谨，这下欢欣鼓舞，争相恐后地给她行礼庆贺她的离席。

　　皇帝之前告诉她的地点是在九曲桥，那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非常适合幽会与私相授受。端仪一路小跑着往九曲桥去，后来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着急，听说女孩子最开始都需要矜持一点，才会让对方觉得自己珍贵，从而才会待自己更加上心。端仪想了想，似乎确实是这么个理，若当初张临急不可耐地上前来亲近她的话，她也……

　　也个鬼！她肯定欢喜得要发疯，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道理，人活在世上，就该随心而动。心里想的是什么，就去做什么，毕竟人生苦短，若不及时行乐，那当真是太过无趣了。

　　她现在想要见到张临，那她就该飞奔而去，管什么珍惜珍贵，她觉得他最珍贵，哪怕眼前隔的是迢迢银汉她也全然无惧。见到他，她脑海中的想法只有一个，要见到他，告诉他她的心情，问他愿不愿意与她在一起，如果愿意的话，她立刻就能让皇帝下旨赐婚。

　　赏菊设宴的地方与九曲桥隔得其实很远，端仪一路狂奔，连发髻都松动了，别在发髻间那支簪子不知道是遗落在了何处。当她发现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心疼的，那可是她最喜欢的一支簪子。

　　但和喜欢的人比起来，喜欢的簪子就算不上什么了！她停在九曲桥的这头，扶着桥头的石狮子喘气，撑起身子的时候觑见了桥的那头似乎有个身影，在月色下玉树临风，好不俊逸。

　　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这次见面很重要，大概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表白，虽然不知道张临会不会接受，但在她的想象中，他是会喜欢她的。

　　那头的人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开始慢慢往这边走，端仪也朝他走去。以前住在皇宫里的时候，都没觉得九曲桥这般长，像是要走一生才能走完。月上柳梢头，她看见来人的衣袍被夜风吹得鼓胀，像一枚孤帆。

　　近了，就快要看清他的眉眼了，端仪的心砰砰直跳，跳动声在静谧的夜色中放大，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成了心脏，脸颊开始发烫，身体不由自主地忸怩起来，她从前可不是这么矫情的人，也就是因为陷入了爱河，她才会变成这样。

　　这样的改变是好还是坏，端仪不太明了，但至少现在她很享受这种感觉，她的手拂过垂落的耳发，来人的面目已经能够分辨了，星目剑眉，英气勃勃，十分有男儿气概。

　　但不是张临。

　　端仪神情僵住，一时手足无措。她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错，在九曲桥等着自己的不该是张临么，那朝着自己走过来的这个人又是谁？她定了定神，又开始自己劝慰自己，可能是迷路的贵公子，恰巧来到了九曲桥，谁规定到九曲桥来的人都是和她相会的，没有这个道理，谁都可以来九曲桥，她可以，张临可以，面前的这个人也可以。

　　张临应该是在路上耽搁了，说不定还在桥那头等她，毕竟皇帝只说了是在九曲桥，并没有说清楚是在九曲桥的哪里，张临寻不到地方是很正常的。没有关系，他找不到她，她去找也可以，只要让她知道是他就好。

　　她别开了视线，故意不去看来人。两个人的脚步声开始重叠，堪堪擦肩而过，后又渐行渐远，端仪长舒了一口气，果然不是这个人。

　　这口气还没出到底，身后的脚步声便停了，来人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清寒，“端仪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