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一宵

50、第五十章 瑞雪霁晴

　　霜降刚过，便下了年底的第一场雪。从傍晚开始，柳絮般大小的雪花便开始簌簌地落。附到窗上，转眼间化作晶莹剔透的白梅花。

　　雪下了一整晚，第二日推开窗子，只有一片铺天盖地的白，还有小雪花在缓缓地飘。整个天地间显得无比安静，似乎大地还在都沉沉地睡着。

　　静谧的雪地里，突然传来一阵轻而连续的咯吱声，是脚踩在松软的雪中发出的声音。一双黑色的靴子踏雪从远处而来，到了结冰的溪边，忽然停了下来。

　　面朝他的是一个小木屋，屋顶覆满了雪，倒像是白雪搭的顶。

　　黑靴一动不动，直到靴面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他才动了动，提步向小木屋走去。

　　木屋前有一个小院子，不过此时院子里也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挨近屋子门处挂了一串风铃，有风吹动时叮叮咚咚地响着，声音不大，很清脆。

　　男人从袖中伸出了手，指尖刚碰到小院子的门，门倒没锁，自己“吱”地一声开了。

　　黑靴停在了小院子的门前，没有再上前。

　　此时，屋子门前的风铃突然“叮当”了一声，随之，木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件粉色棉袍从门内探了出来，打开门的瞬间，只见出来的人将头微微朝领子里一缩，双手搓着，跳了跳脚。

　　“哦，好冷……”她吸了吸气，小声感叹。

　　她刚迈出门，转身将身后的门关上，抬起头，目光撞上院子门边的人。

　　门边之人也未预料到她的突然出现，仓促中对上她的目光。

　　三年不见。他嘴唇微动，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她先反应过来，眉梢微展，眼中带了柔和的笑意。

　　“白泽？好久不见。”

　　门边人收回门上的手，有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冰冰凉凉的感觉。

　　“好久不见，白珞。”

　　*

　　白泽在屋里坐下，白珞端来刚烧好的热水，打开水壶盖子，雾气一瞬间萦绕在整个屋子里。

　　水倒在杯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白珞放下水壶，在桌子边坐下，白泽接过杯子，低头看了眼冒着水雾的热水，又抬头扫了眼四周道：“四哥呢？”

　　“他出去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过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白泽看了眼白珞，看到她说话时眼中仿佛发出微微的光，低下头始觉手指一直贴着杯沿，烫得指腹有些疼，

　　“四哥现在怎么样？”

　　“嗯……大鹏的内丹还是很厉害的，他现在体内有那个内丹，一年就能涨回原来近一百年的修为。再过个把月，大概就能化人形了……总之，比我想象中要快很多。”

　　“那就好。”

　　“嗯。你呢……这几年，你怎么样？”

　　白泽用指腹摩挲着杯子，“我和老八回了戚山。那里还有一些狐族，我们一直在那帮大姐二姐重振狐族。”

　　白珞笑笑，“好久没见大姐二姐了，大家都还好吧。”

　　“嗯，都挺好的。”

　　“对了，三哥呢？他现在在哪啊？”

　　白泽抬头看她道：“你也不知道三哥在哪吗？我这次来，也是想问你，这些年有没有见过三哥。”

　　白珞摇摇头，“没，三年前，三哥把大鹏的内丹交给我，让玉容带我去找一个前辈给白冉重补内丹。自那之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了。”

　　“那玉容公主呢？她知道三哥去哪儿了吗？”

　　“我不清楚，可是我们中，玉容确实是最后见三哥的人。她应该知道吧，说不定她现在，就和三哥在一块……”说着，白珞便不再继续了，她想到另一个人，那个匆匆地出现，又匆匆地离开的人，让三哥有过那么开心的日子，又给了三哥从未有过的伤心与痴狂。她的名字就在舌尖——薄衣，可真的太久没有说过了。

　　其实，她要感谢薄衣，也觉得对她有愧。当年，若非白冉需要那颗内丹，那颗内丹也可以救她一命。可那内丹百年难逢，有过这么一颗已是不易，更何谈再寻一颗。

　　白泽喝了口热水，眼睛看着桌面在想事情。白珞给他又补了些热水，道：“三哥那么聪明，我觉得他一定没事，只是不知道在做着些什么。过些日子，我便去寻他的下落。”

　　“不用了，还是我去吧，这一次我出来，主要就是找到你们，看你们是否安好。我正好还要继续往南行，一路上便可以打听一下。”

　　“好，等白冉恢复，我们也会回戚山去看你们。若在那之前，你们还未寻到三哥，我们便也帮忙一起找，和他一起回去。”

　　白冉垂下眼，表示肯定，水雾熏着他漆黑的眼睛，他的目光停留在白珞的脸上，她说起“我们”两个字的眼里的光芒和柔和。他心底突然窜出一个想法，四哥应该，还是挺幸运的。

　　“你和四哥……你们准备，要一直在一起了？”

　　白珞微微想了一下，点了点头，“他神识尚未完全苏醒，我没有问过他，可是只要他想，我都会一直陪他。”

　　白泽点点头，“他会好的，若他知道，也一定会很开心的。四哥一直，都那么在乎你，我们都看得出来的。”

　　白珞脸上带了微微的红晕，她笑了笑，看着茶壶道：“这样说，我以前也挺傻的，还好，还好他没事……”

　　说着，白珞似乎想到什么，抬头看了白泽一眼，眼中闪过犹豫，却还是坦然道：“我以前，让你那么麻烦……你别……”

　　“没有，事情都过去了，谁都有一时迷糊的时候。”他放下杯子，表情相当地平静，“也还好，我当时没有被你撼动。”

　　白珞看着他，也如释重负地轻笑道：“嗯，是啊，还好，还好你当时没有被我搅糊涂。一切也都过去了，白泽，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嗯。”

　　送走白泽时，外面的雪稍稍停了一会儿，白珞让他留下来住几天，他也拒绝了，只说趁雪更大前赶路。白珞便也没有多留。

　　白泽一身黑衣，走在洁白的雪地里有种难言的孤冷，比之往年更甚。

　　白珞看了一会儿，轻笑着摇摇头，便关上了门。

　　白泽走了很远之后，才立在雪地里，慢慢地回过头去看，小木屋几乎成了一个点。他还是在这漫天的白雪里看了很久，内心才渐渐平静如这广袤的冰雪天地。

　　他知她必定已经不在看了，原地最后终于只剩他一人——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地往前走。

　　多年前的那一晚，她酒醉时对他说的那句“喜欢”，被他渐渐用岁月的冰雪卷成巨大的雪球，他一个人放在心底慢慢地去融，也许有一天可以融尽，也许一直都不会。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谁心底没有一个那样的雪球呢。它是终于只剩一个人记住的往昔，它是始终没法开口的心事，它也会成为渐渐强大的另一个自己。

　　***

　　白泽走后，困扰白珞的是另一件事——清早就出门的白冉不见了。

　　昨晚冷，白冉卧在院子里睡觉的时候，被白珞给拉到屋里。这一清早，白珞醒的时候，就没见他了，本想在着他只是暂时出去了一下，谁想到了中午还没有回来。

　　白冉身上虽有二百多年的修为，可还不能化为人形，而且他之前神识受损，意识和记忆都尚未完全恢复。万一有人心怀不轨，或是遇上那些道士，可就糟糕了。

　　白珞想到这些，终于坐不住了，关上门便出去找他。

　　外面铺天盖地一片白，有什么脚印也很快就被覆上了，气味也都被风四处吹散。

　　她四处望了望，便往附近的小镇匆匆走去。

　　今日镇上开集，虽然雪积得很厚，集市上人仍是不少。

　　白珞在街上一边走着，一边环望着四周。走了半条街，终于在路过一家茶馆的时候，突然有白冉的气息，若隐若现。

　　白珞立刻向茶馆走去，刚掀开门帘，不知看到了什么，面色一紧，立刻放下了门帘，后背贴着门后躲了起来。

　　就在下一刻，茶馆的门帘又被拉开，一个一身蓝衣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

　　他抬头望了望天，便重新走入集市中。他从人流密集处，走到一个小巷口，脚步突然停下。

　　“出来吧。”

　　他回过头来，对着身后的空荡荡道。

　　过了一会儿，白珞右手虚握，脚步微动，正要出去，却听到极熟悉的一声：

　　“没想到，还能在这见面。”

　　先她一步，已有另一个人从巷子拐口走了出来。

　　蓝衣男子见到他，也有些诧异：“你是……？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走出的人微低下头，笑道：“呵，真巧，我也以为你早都死了。清业的大徒弟。”

　　蓝衣男子表情有微微的变化，他轻嘲了一声，“好久没听人说这些了……”

　　他们在说着话，白珞却已经双手紧握，盯着那个走出的人，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了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

　　而她看着的人，也早已经察觉了，他说完，侧过来头，和白珞目光对上。

　　“白珞。”他平静地喊了一声，声音清冽一如平常。

　　白珞揉揉眼，努力笑出最好看的样子，她一步步走过去，抱住他的胸膛，将脸贴在他的肩膀，手下的身体轻轻地颤了颤。

　　“四哥，真好，你回来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