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一宵

37、第三十七章 女之耽兮

　　薄衣的父亲小时候教她认字读念诗，在那些诗中，有一句为——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当时，薄衣的父亲便对她说道：姑娘家，要自怜自爱，心欢一个男子，是不能先说出口的，否则男子会不珍惜。若心里的他已经不喜欢你，女孩子便要存些骄傲的，无论怎样都不能对他开口索爱。

　　薄衣跟白冉说起这些时，她刚爬上这座山上的一个小山峰，眼前是白茫茫的雾，伸出手便能触到云朵，呼吸中都带着水气。

　　她把背上的背篓放下，坐在一块石头上，脸上还带着刚刚登高后的红晕，大口地呼吸着。

　　白冉一直站着，眺望着远处。来这山中许久，他还从未在这样的高处静静地观景，倒别有一番心境。

　　“白冉你最近不是很忙吗，还分出这么久的时间来陪我。”

　　“嗯，是有些忙，我们最近在帮鸟族对付一个大鹏精，是挺棘手的。不过，出个门的时间也还是有的。”

　　“嗯。”

　　薄衣低着头，在身边的土里拔了一会儿，掘出了一段紫红色的草根一般的东西。她面上一惊，又挖了一会儿，均放进了自己的小背篓里：

　　“这是很值钱的药材……”

　　白冉看了一眼那段草根，又看看薄衣小背篓里的一堆草药植物，“你采这些做什么？”

　　薄衣一笑：“这是这座大山对我最后的珍贵的馈赠了。”

　　最后的，馈赠……白冉回味着她的词，想了一会儿道：“薄衣，你当真要……”

　　“嗯。”薄衣的目光越过茫茫的雾气，“白冉，我准备离开了。”

　　白冉终是叹了一口气，许久后道：“嗯，需要我的地方便和我说吧。”

　　本来以为要收拾个半天，然而真正收拾包袱的时候，薄衣发现自己也没什么需要带走的。除了贴身的衣物，便是一大包晒干的药材——均是这些天，她在山上采的。

　　她要下山另谋生活了，总得有些东西在身。她会的东西多，但精的少，唯一还算拿出手的便是小时候随父亲学过的鉴别、配制药材的方法——如今，倒要靠这些谋生了。

　　白冉看到她这样辛苦地计划以后的生计，只道：“你跟着我们，从不用愁这些。现在倒要重新来过，定是要吃不少苦的。”

　　“吃苦也不算，大概会比这样辛苦些。但是，我想有新的生活，值得活下去的动力，还有，一个我可以看得见的未来。我想要这些，总要付出代价。”

　　*

　　白冉送薄衣下山那天，山中起了雾雨，山下还有些燥热，时节已是五月——夏天的气息不知不觉蔓延。

　　薄衣让白冉给她换了副面孔，并将她送到了隔壁一个叫“岳石镇”的小镇。

　　告别之际，白冉问薄衣还有没有什么希望他做的事。

　　薄衣蹙着眉极为认真地想了想，“过个百十年，待我入土之后，来我坟前喝两杯吧。我喝酒不行，我的那份，以茶代酒便好。”

　　“呵……”白冉有些没想到，看着薄衣笑得无奈，“你啊。以前没发现，原来也是个这么残忍的姑娘。”

　　薄衣眼中也溢出笑意：“嗯，那说真的好了。你说想再喝枇杷酒，我最终也没再酿成，那下次见面，我再请你喝吧。”

　　白冉点点头：“嗯，下次见面，若赶在六月结束前，你便请我喝最新的梅子酒吧。”

　　“好啊，一言未定。”

　　“嗯，定不负约。”

　　回山上时也是傍晚，白冉也不太想回去，走着走着便已经到了薄衣的小院前。

　　此时，小翎还没回来，院子里一片寂静。

　　这一个月来，这个小院里的一方月光给了他不知多少安慰，终归还是有些不舍的。

　　推开小院的门，他仿佛还能闻见那个小厨间里飘出的淡淡的饭香和瓜果的清香，目光扫向厨间，却是一惊。

　　“三哥……”

　　白玉正站在厨间的里，看着那橱柜中的四只瓷碗和两双木筷。眼中、心间不知又浮现什么画面，他目光闪动，像是微弱的夜风中摇曳的火烛。

　　“她去哪儿了？”他平静道，仿佛在问你中午吃了什么一样。

　　白冉没想到白玉这么快就已经发觉，心中恍然明白，原来，他对这里的关注从未松懈过。

　　“三哥，知道她去哪儿了你又怎么样呢，把她拉回来，强留在这？这样只会让她更加难过，更加坚决了离开的心而已。”

　　白玉闭上眼叹了口气：“她说看着我便不快乐，我便不来见她，可我不扰她，她为什么还是不快乐呢。她现在又想离开，离开了就快乐了吗？那我怎么办，我要是让她这样走了，要是有一天我找不到她了怎么办。”

　　“三哥，要走的人，留也留不住。注定要留下的人，走也走不远。”

　　白玉看着白冉，“你的意思是，她走也走不远？不远是多远，那要不我画个范围，若她走出这个范围，我再……”

　　“不，三哥……”白冉稳住白玉道，“我的意思是，要留下的人也不会真的走掉的。但是薄衣到底选走还是留，你该给她些空间，至少，不要直接替她做决定，就像你之前那样。”

　　看着白玉有些茫然无措的眼神，白冉突然想起薄衣那句话——“他其实不太懂爱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他此时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大概是对的。

　　“三哥。”白冉决定还是要拉白玉一把，“就我这些天跟薄衣的谈话，我发现女人其实很在乎细节，薄衣也是，她似乎很在乎细枝末节里表现出来的情意和真心。所以，如果你真的想改变她的心意，千万不能大手笔地去做决定，否则她感受到的只有强迫和利用。”

　　白玉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白冉却默默地叹气，他这样做，不知对薄衣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好不容易才做了决定。

　　“老四，你还是先告诉我她在哪儿吧！”

　　“……不行，而且我确实也不知道她要去哪儿。”

　　“你这么多天赖在这的帐我都没跟你算了，你现在还想瞒着我……”

　　白冉不说话，转身就要走。白玉拉住他，“哎，那给我一个暗示可以吗。人间那么乱，她一个人要去哪儿啊。她又没什么本事，还那么容易被骗，小命又那么薄，受个伤都要恢复十天半个月的……”他似乎一直在埋怨，最后却拉着白冉道，“我以后要是找不到她了，可怎么办呀。”

　　白冉顿住，他突然想到，当时云虹奶奶死去的时候，白玉就是这样问他：

　　我是不是再也找不到云虹奶奶了，那可怎么办呀。

　　白冉回头看着白玉道：“三哥，我话只能至此。找不找她，带不带她回来，都看你了，”毕竟这只是你们俩的事情。不过，我还可以再提醒你，你可以想想你的什么‘昙花’的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薄衣好像挺在意。”

　　白玉一怔：“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