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一宵

34、第三十四章 余生茫茫

　　四月正是桃花最盛之际。

　　从山脚沿着桃树一路向上，路过蜿蜒的溪流，一座古刹，名曰宝来，静静地坐在山腰，俯看众生。

　　宝来寺上月刚修缮完，此时的牌匾都是新的。院前新种了两棵杏树，现在枝梢上也长满了鲜嫩的花，风吹过，花瓣摇曳如女子的裙摆。

　　寺中香火仍然兴盛如往，人头攒动，善男信女往来不息。

　　山下镇子上的道门灭门之事已经过去了近一月，听说有两三个弟子侥幸捡回了命，现也不知去了哪里。

　　想那几日，镇上人心惶惶，生怕那妖物还在猖獗，然而这一个月来似乎也并没有灾事，人们紧绷着的心也渐渐平静。朝起晚歇，日子一如往常。

　　清业道长住的那个宅子彻底被封死，周围的人家都已经搬走，若无人提起，谁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可怕的事情。而宅子中种的两棵桃树也已经开了花，几枝桃花从墙头伸到了墙外，娇艳欲滴。

　　我们爱这人间，因它总如荒原上的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昼夜更替、四季变换，人世轮回，总存希望。

　　我们恨这人间，也一定是因为它其实有一双冷眼，昼夜终更替、四季终变换，没有谁的爱恨可以被岁月铭记，再刻骨铭心也敌不过人世更迭、记忆消退，来年又会一场春风。

　　宝来寺里，一个妇人在佛前虔诚地三叩，站起身来才看出小腹微起。她走到佛前诵念的和尚面前，合十拜过礼。

　　“师傅，过几日就是我女儿离世百日的日子。我最近总睡不安稳，不知她在那个世间过得好不好。”

　　和尚没有睁眼看她，单手立掌低头行礼后，淡淡道，“阿弥陀佛，人世缘分总有尽时，早断晚断皆是缘，施主无须伤神挂念。”

　　待妇人离开，门框微动，和尚浅浅睁开眼，正见门后走出一个素衣的姑娘。她与那妇人眉眼颇有几分相似，身形单薄，面色略显苍白。她静静地望着妇人走出寺，眼睛中的眷念缓缓收下，目光终归平静。

　　薄衣站在宝来寺的院子里仰头看青檀树，听到身后有人靠近，那人走到她身后几步处便停下，道：

　　“原来你在这儿啊。”

　　薄衣回过头去，正是白冉，他淡淡地看着她道：“小院里的小翎说，一早起来便不见你了，四处寻你不着。”

　　自从薄衣醒来，便住在一个小院中，这院倒也不大，只有她一个人住，还有一个叫小翎的麻雀精——这些日子一直照顾着她。她知道不远处就住着白玉他们，然而他们从未往来过，只有白冉偶尔来看她，有时和她说几句话，有时过来看看就走，他说她有什么需要和问题都可以和他说。

　　薄衣看着白冉道：“我只是出来走走，不小心待得时间有些长了。”

　　“嗯。”他简单地吭了声。

　　回去路上，薄衣一直走在前面，白冉跟在她身后。

　　小道上，山风正紧，她偶尔咳几声。

　　她从昏迷中刚醒来的头几天，受了风寒。到现在，肩伤几乎好了，风寒还未完全驱去。

　　“你现在身体怎么样，没有继续喝药吗？”身后传来询问声。

　　薄衣回道：“有，不过我体寒，得了风寒都是会很久才好。”

　　身后静了一阵子，又道：“肩上的伤呢，好了吗？”

　　“嗯，无大碍了。”

　　薄衣刚说完，又咳了两声，便听见脚步声更近，白冉走到了她旁边，抬起手掌覆在她肩上。薄衣感到有股暖暖的力量从肩上传来，肺中也觉得舒服了不少：“谢谢了。”

　　“不客气。”

　　两人走了一会儿，白冉又道：“这几天你见过三哥吗？”

　　薄衣摇摇头。

　　白冉似是有些犹豫，终是问了句：“你不问他怎么样吗。”

　　薄衣看着路，肩膀微微离开他的手掌，她轻轻摇摇头，眼神犹如平静的湖水，也没有什么起伏。

　　终于走回小院，薄衣看到小翎采回的青菜还在院子里，薄衣低头把菜分类捡回篮子里，一边问道：“中午要在这吃吗？”

　　这小院里有厨具，她平时都是自己做着吃。

　　白冉似是犹豫了一下，便摇头道：“不了。”

　　“哦。”薄衣并不惊讶，她之前也问过白冉，白冉也从没在这吃过，她这样说也只是客气一下。

　　白冉看看她的院子，道：“你需要什么，都和我说。我看这院子光秃秃的，你想种些花吗？三哥那儿……有不少好看的花种。”

　　“不用了，种花也没人照料，别耽误了好看的花。”

　　“为什么没人料理，你不是在这吗？”

　　薄衣咳了两声道：“我在，我又能在多久？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捡了一只小狗，可是后来我在山路上摔了一跤，脑袋磕到了石头，没命了。有些奇怪是吧，我也觉得挺怪的。梦的最后，那个小狗就一直待在家里等我，饿得嗷嗷叫，最后也饿死了。我若养了花草家禽，若是哪一天有了不幸，岂不是害了它们。”

　　白冉皱眉：“你还很年轻，怎么老是想这种事。人不都是总想长生不死吗。”

　　薄衣淡笑，“我和白玉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想着我这一生就只剩几十年光阴了可怎么办，总想着多活一天都好。”

　　“现在呢？”

　　“现在？有时候想想，说不定还要活几十年呢。我应该去哪儿，怎么过呢，几十年也挺漫长的。”

　　说着，她终于想起那日白玉说了什么。

　　那日，她被剑刺中，剑气侵入她体内，她觉得全身都如针刺般痛，伤口也好像在不断撕裂，痛苦不堪。

　　当时，白玉抱着她，源源不断的法力从他掌中传到她身体中，她只觉得体内忽凉忽热，上半身几乎要僵掉。白玉在她耳边一直说着话，她当时头脑发昏，也记不清楚了。

　　现在，突然想起了几句。

　　白玉附在她耳边着急道：“薄衣，你别生气，刚才那小孩我没有杀他，我只是抽去了他的道骨，以后他再也不能习法术了而已。”

　　“薄衣，回去之后我娶你当小媳妇好不好，我知道你一直想的。反正这件事已了，你想让我带你离开也行。你说过你愿意每天给我做饭缝衣的，我们在一起时你明明都很快乐的。”

　　“白玉，我后悔了。我再也不能看着你而快乐了。”

　　**

　　小院里起了炊烟，白冉刚走，却在小院门外停住，扭头看着小院的炊烟。

　　不一会儿，他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从树林里竟有另一个白冉，正走过来。

　　那个白冉看了他一眼，吃惊道：“三哥，你干嘛扮作我的样子？你从小院里出来吗？”

　　“问那么多干嘛，走吧。”

　　“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回去呗。你难道还想在这吃饭吗。你难道之前还经常在这吃饭？”

　　“……没有，一次都没有。”

　　“嗯，老四，走慢点……”

　　“三哥，你的伤还没好吗？”

　　“好多了，就是近期不能太用法力。”

　　“你刚才用了法力？”

　　“……少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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