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一宵

33、第三十三章 恩怨终结

　　“白冉，你带我去找白玉行不行，我有话想跟他说。我不是要阻止他报仇……”薄衣隔着窗户抓住白冉的手臂，她声音中带着焦急。

　　白冉摇摇头，目光明亮：“你这样说，我便更不会放你的。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把窗户合上，声音隔着窗户，带着夜的凉：“薄衣，不要听、不要看，也不要想了。”

　　然而，很多事并非想的那样简单。

　　倘若，薄衣真的是一个足够冷静和心硬的人，她也不会被白玉算计，又一次次原谅他，两人也不会有今天。

　　所以，从一开始，正是因为她心中是水而不是火、是沙而不是石，所以她是她，她是薄衣，是白玉眷恋的那个薄衣。

　　世事常常如此，荒谬而无可奈何。

　　不到一炷香，薄衣已经从房间另一面原本钉住的窗户，翻到了后山。这里连着宅子的后门，她须绕过宅子，才能绕到前门口的院子。

　　绕着宅子跑的时候，她想，她只想劝白玉不要取他们性命。把他们关起来也好，废去他们的法力也好——不是有那种法子吗。清业夫妇不是都已经打算此事一了，便收手归隐了吗。他们还有一个三岁的儿子，那么无辜又聪明的一个孩子，白玉会放过他吗。人不像妖一般，断了的手臂不能续上，残疾的身体不能再复原，丧了的命再也不能重来，失去的亲人和爱人便是再也回不来了。活着，便总有希望，总能有些期盼。

　　她想，既然他也失去过至亲的亲人，便一定能懂。

　　大门推开的时候，院中一片狼藉，成群的黑鸟绕着那些还活着的弟子啃咬，他们在地上打着滚也缓解不了撕扯皮肉的痛。

　　院中已经躺下了很多冰凉而残缺的身体，在大堂，还有人的声音。

　　薄衣连忙跑去，突然身前一道光闪过，她惊得立刻一停，脚下一滑，跌倒在地，正好躲过这道剑光。

　　她抬头看的时候，前面的空地上，正是几对缠斗的身影——剑光四溢，那冰凉的刀剑声钝钝地砍在心上。

　　院中一侧，谭秋正带着两个弟子和白珞、白游在打斗，另一处，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正是白泽和徐言之。白泽的伤看来已经好了，他动作利落，招招凶狠，徐言之也有些撑不住，步步后退。

　　而院子的正中便是白玉和清业！这两团光芒一蓝一白，如漩涡般缠绕在一起，薄衣不懂法术，却能看出白玉身影更为灵活，而清业似已疲劳，少攻多防。

　　此时，只见谭秋那一边突然身影一闪，她从打斗中脱了身，窜进了屋中。

　　片刻之后，只听她大喝一句：“师兄，给！”

　　清业从白玉掌下折身而出，退后几步，迅速跃起接住了空中的谭秋送来的剑。

　　剑入手的瞬间，清业便念起了诀，只见那古剑旋转着升至半空，剑身周围泛起了金色的耀眼的光。白玉收起法术，退后了两步，白泽和徐言之都停下了剑，白珞和白游已经按住了谭秋，他们也扭过头来看这剑。

　　这把剑的剑刃上不知沾了多少妖鬼的血，几个月前，白玉曾被它先后断过一腿、一指，白泽被它断了双臂，险些丧命。

　　薄衣嗓中干涩，想喊什么却喊不出口，只看着清业掌中运气，夹着白发的黑发飞扬而起，剑身陡然一震，朝着白玉骤然刺去。

　　众人均是心中一紧，白玉却一身清冷，周身骤然起了一层光罩，他浮于半空，迅速向后退去，光罩与剑锋相擦，光亮刺眼。

　　剑寸寸相逼，他寸寸后退。

　　众人屏息之际，他却突然停下！

　　就在这一瞬间，光芒刺亮了半边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突生的变故！

　　没有人看到那剑是如何转了方向，速度又比之前快了不知多少——眨眼之间，已从清业胸前穿过，剑气拖着他的身体，直至生生将他钉在了正堂的门上。

　　——

　　“师兄！师兄！！”

　　一声痛彻心扉地痛喊划破了片刻的死寂。

　　薄衣本已腿脚发软，还未回神。在听到谭秋的呼喊一瞬间，眼中一热，突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谭秋猛地推开了白珞，扑到了清业身上。他身上流了好多血，胸前的白衣上被染出了一大朵花，还在淙淙冒着血。

　　“师父！”徐言之也从房上跃了下来，双眼发红，看了清业一眼，便咬碎牙一般猛地提剑朝白玉刺去。

　　“不要！”薄衣脱口而出。

　　白玉没想到她在，微微一怔，便随手将院中的还剩下的一个小道士提至身前，朝徐言之一扔。

　　徐言之猛地收剑，接过那师弟，而白玉已经抓过薄衣，闪到一旁。

　　别人都以为她在喊徐言之不要伤白玉，白玉却清楚地很，她是让他不要杀徐言之。

　　“你在这待着别动！”他转身就朝徐言之而去。

　　白玉身影闪开，薄衣低头看了看手上——都是粘稠的血，白玉也受了伤。刚才那一剑，清业灌注了近半生的法力，尽管半数都被剑吸去，可为了给清业致命一击，他也几乎倾尽了剩余的所有法力。

　　她心里一阵慌乱，一瞥间却看到了门边的谭秋和清业。

　　薄衣立刻跑过去，扶着谭秋道：“师娘，你快走吧。”

　　谭秋扭头看薄衣，薄衣也是双眼通红，她哑着嗓子道：“阿九……你还在！我拜托你一件事……在东厢，小元还在那儿。我能将他交给你吗……拜托你带他走吧！”

　　薄衣哪见过她这个样子，她含着泪点点头，“嗯！我一定尽力保护他！”

　　谭秋握住她的手，她手上还有着温热的鲜血：

　　“孩子，好好活着。”

　　薄衣骤然跪下，她还记得，以前清业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他们夫妇对她，未有一刻有愧于心。

　　“去吧，这里交给我们。”谭秋终于重新捡起剑，咬咬牙便又冲入院子中。

　　薄衣刚往东去，便听到了小元的哭声，她循着哭声找到了小元所在的屋子。她冲进屋子里，捂住小元的嘴道：“小元别怕，我会保护你，你得答应我别出声行吗！”

　　小元睁着泪眼点点头。

　　薄衣用被子将他裹上，将他抱到了床帐后，刚转身便见门边立着一个人影。

　　她走了几步，看见了门边的人，惊得身体一震。那一瞬间，她也看到了他眼眸中的冷。

　　他们之间还有一桩恩怨——是的，她曾砍下他的双臂。

　　她双手背后，紧紧抓抓床帐，脚步缓缓移开，直至后背靠上墙。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杀了你，三哥会是如何反应。与我断了兄弟之情？还是会取我性命为你报仇？”

　　“……”

　　“你猜是哪个。”

　　薄衣看看他，敛下目光道：“他一定不会因此伤你。对他而言，你们都是他的至亲，是他最在乎的人。”

　　白泽目光轻晃，却没有再说话了。

　　突然之间，门边传来一声响，薄衣正对着门，便看见白玉已经到了门口。

　　他刚才看到白泽随着薄衣往这边走，便一时甩开了面前的人，往这边赶来。

　　看到薄衣靠着墙好好站着，他也舒了一口气。白泽看他一眼，道：“他们追过来了，我去对付。”白泽侧身从白玉身边离开了。

　　白玉看了眼薄衣道：“你就在这等我，不要再动，否则我就把你变小带身上。”

　　薄衣怔怔地点头。

　　白玉刚准备走，突然一声孩子的哭啼声从床帐边传来。薄衣后背一震，立刻跑到床前蹲下，手后护着那一团被子，仰着脸看着白玉。

　　他突然明白了她刚才的紧张和不自然是为了什么，脸色一沉，“你走开。”

　　“他只是个孩子！白玉……”

　　白玉已经越过她，将被子揪了出来。

　　“白玉，别伤害他，他还小，什么都不知道！”

　　“薄衣，你知道仇恨的力量吗？我留他，等着他以后报复我？”

　　薄衣抓住他的手，“就这一件事行吗，算我求你，我答应过师娘的，他是他们唯一的孩子……而且他什么都不懂的，就是个孩子而已，可以把他送给一个平常人家……”

　　白玉收着目光看着一脸泪痕的小孩，抓住了他的手腕。

　　“白玉……”

　　薄衣的喊声骤然而止。伴随着一声孩子震心的哭喊，小元突然没了声音，小手耷拉了下来。白玉还捏着他的手腕，深深地看着他终于平静下来，小脸苍白。

　　“薄衣，跟我走吧。你不是想我带你离开吗？”

　　他伸出手。

　　为什么不早点伸出手，带她离开呢。她想。

　　“白玉，我……”

　　白玉看到她的面容突然一变，才听见后背有剑划破空气的声响，他刚要转身，薄衣已经一把推开了他。

　　一把沾满血的古剑刺进了薄衣的肩膀，刹那间，她紧紧皱眉，却咬住牙一声没吭。

　　她震惊地抬头，看着来人。

　　清业胸前是厚重的血渍，这一剑，花光了他最后的气力，他终于摇摇晃晃，直直向后倒去。

　　薄衣看到了清业最后的眼神，他盯着她，又惊又恨。

　　他倒地的最后瞬间，另一个身影摇摇晃晃走进屋中。她一身是血，抱着他的头，也沾得满脸的血。

　　她自断了经脉，终于抱着他一起躺下。

　　谭秋最后说了一句话，太小声，可薄衣听见了。

　　她说，我也，哪儿都跟。

　　薄衣最后的意识是被熟悉的怀抱紧紧抱着，他跟她说着温柔又动人的话，她感觉身上的血都停下了流动一般。

　　她想了很久，却只有一句话要对他说。

　　她说，白玉，我后悔了，我再也不能看着你而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