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一宵

17、第十七章 林中险境

　　半夜里，腹中突然痛如刀绞。

　　薄衣在床上翻来覆去，额头都渗出了冷汗，一阵阵的寒意从后背漫往全身。

　　她尚不清醒，整个身体蜷在一起，感觉五脏六腑都如移位一般，腹部像要被撕裂。

　　“啊……”

　　她痛哼了一声，一个翻身，“咚”地落在地上。

　　不远处房间里，白玉突然睁开眼睛。

　　薄衣在地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嗓子呜咽，连喘气声都发不出来了。

　　屋子的门被猛地推开，白玉还穿着白色的里衣，一眼就看见了地上蜷缩的人。他跑了过去。

　　“怎么了？”他单手抱住薄衣的肩膀，将她抱上了床。薄衣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都起了皮，哪里还有说话的力气。

　　白玉愣了一瞬，他突然感觉她的生命就像清晨的雾一般，好像随时就要从眼前消失。

　　听见声响的白珞和白泽此时也进了门，看到薄衣的样子也大吃一惊：“她怎么了？”

　　白玉没回答，他抬起手，在薄衣身体的上方，手缓缓移过，从她的头覆到脚，只见薄衣周身蒙了层淡紫色的光晕。

　　她紧皱的眉也渐渐展开，呼吸逐渐平缓下来，只是脸色一如往日的苍白。她身体也放松了下来，躺在床上就如睡着了般。

　　“三哥，这是？”

　　“我用法力凝住了她体内的血液和真气流动。”

　　白珞这才走近，看了看薄衣的脸色，“她这是怎么了？突然这样的吗？”

　　白玉声音微低道，“我来的时候她就这样了。”

　　屋内一时都安静了下来，白珞微微蹙起眉道：“那，我们现在……要不，去山下找个大夫来看看？”

　　白玉看着她道：“确定大夫可以治吗？”

　　“不知道，但我们也不会啊。她又不是妖，也不能输点真气啊……”

　　一直站在一旁的白泽突然张了口：“其实，有救的必要吗。三哥的伤也好了，救下她也没有什么用。”

　　白珞一愣，看了眼白玉的背影，拽了拽白泽。他看了白珞一眼，继续道：“她毕竟是个人，我们要对付的道士也是人，谁能保证她以后会站在我们这边呢。妖都知道同类相助。何况，我们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对付那个老道，如果此时喝下她的血，你的法力估计也能恢复得差不多了。就算，你不舍得，那也不该把精力浪费在救她身上。”

　　白泽的声音在夜晚带着丝丝凉意，带着让人清醒的力量。

　　他说得确实在理，白珞心中也是一动。

　　她偷偷看向白玉，白玉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怒，也没有哀，他只是看着薄衣静静的睡颜。薄衣睡得太安静了，好似世间纷扰都被隔绝，她也不知道此时她的性命堪忧，也不担心明天又会有什么发生。

　　白玉回头淡淡地看了眼白泽，“嗯”了一声。白珞有些惊讶地看着平静的他，白泽也抬眼看他，他们并不知道那声“嗯”代表什么意思。

　　白泽和白珞出屋子的时候，白珞走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侧脸道：“谁看不出三哥还是挺喜欢薄衣的，今天你倒是敢跟三哥这样说。不过，他倒也没闹。”

　　白泽走了几步，道：“三哥其实一点都不迷糊，他心里是明白的。薄衣好是好，但是终究是个人，即使留下她，又能陪三哥陪我们多久呢。我们都是修行了三百年才修得人身，数十年对我们而言，不过须臾。再者，人会衰老，三哥那样爱美，薄衣三十岁四十岁之后，他还会喜欢她吗。这样一算，时间太短了，不值得。”

　　白珞跟着他的步子，听完，许久之后，才抬头看他：“没想到，你心还挺狠。”

　　白泽扭头看她，眼中似有风雪，“你的心不也狠。”

　　“什么？”

　　白泽看向前方，“四哥对你，这么多年，你不也丝毫不为所动。”

　　白珞看他一眼，“这关你什么事？”

　　白泽没吭声。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白珞突然停下看着白泽道：“昨晚我喝醉你扶我回去的时候，我是不是做什么了。”

　　白泽脚步一顿，眼神微有躲闪，他想继续往前走，白珞却拉住他的袖子，她的声音透过呼呼的风：“我是不是……说了？”

　　*

　　两个时辰前，白泽扶着喝醉的白珞回房间，她一路一直扑棱着，很不老实。终于进了房间，白泽小心地把她放在床铺上。

　　她睁开一点点醉眼，仔细地打量着弯下腰的人，突然间，她拽着他的领口用力把他往下一拉！

　　两人的脸不过咫尺，白泽也愣住了，还未等他有反应，便感觉到一份柔软覆上自己的唇。

　　她温热的唇尖闯进他紧闭的口中，轻轻挑开他的牙关。

　　他们都颤抖着。

　　片刻之后，白珞不舍地离开他的唇，眼中一片朦胧。她一脸醉意地看着他，温热的气息抚在他的脸上。

　　“白泽，你刚才在回应我……”

　　他看着她。

　　“你是不是也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呢。呵呵……”

　　她向后一仰，闭上眼睛，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

　　“我是不是……说了？”

　　白泽眼中闪着她看不懂的光，他的目光突然从她身上移开，看向她身后宽阔的院子，又仰头看向灰蒙蒙亮的天空。

　　他伸出手。

　　“白珞，下雪了。”

　　***

　　天刚露白，便听寺门口传来一阵喧嚣。

　　“真的不是我，哎，白三哥你手轻点，不要冲动……”

　　白玉隔空掐着一只狼的脖颈，瞪着他道：“她就是喝了你们给的药后突然那样的，还不是你们捣鬼！”

　　狼妖哀叫：“我们哪会那么傻，要真是我们下的手，那不明摆着往自己身上找事吗……我也不会一大清早一听说就赶来帮您想办法了……”

　　白玉撤回了手，狼妖摔在一边，迅速地跳起身道：“三哥，您别生气。我这不来了吗。”

　　“快说，你们有什么办法。”

　　那狼妖裂开嘴笑道：“是这样的，我们找的药虽然没问题，但是难保不会跟那姑娘吃的喝的其他东西相抵啊，你们昨晚不也喝了酒吗。所以当下之急，是找一种药，这个老蟾知道。”

　　白玉低头，见一只蟾蜍跳了出来，他鼓着嘴道：“三哥，薄衣姑娘这乃是毒症，不过也不难治，只要找到一种叫鬼葵的草，再结合我老蟾的唾液，保证三天内就能下床。”

　　白玉皱着眉道：“鬼葵？上哪儿能找到？”

　　“我知道山腰那处就有，只不过最近山下老道的人常常在那……”

　　白玉冷哼一声，“那有什么的，那老道的人也不过都是草包。”

　　他目光扫过狼妖和蟾蜍，“你们确定可以救她？要是救不了，我就把你们的修为都抽干，给她续命。”

　　“好好，一定，三哥放心。”

　　*

　　“什么？要去那道士的地盘啊。”白珞听说之后一脸担心。

　　白玉喝了一口桌上的茶，觉得又苦又难喝，心头有些烦躁。

　　“三哥，我跟你一起吧。”白泽道，“既然你决定救她，那我们必定帮你。”

　　白玉摇摇头，“没事，不用小题大做，人多反而麻烦。你们俩就在这，我去取了就立刻回来。”

　　白珞和白泽也没再劝，便答应在寺里等他。

　　那蟾蜍精给白玉画了一张纸，让他照着找。

　　白玉到了那片地，才发现到处都是灌木丛，上面还覆着一层雪，这要找一株草何其困难。

　　天上还在下着小雪，他变回狐狸真身，低头嗅了嗅，从一个角落开始找起。

　　狐狸的爪子不断地拨着地上的雪，一身雪白几乎与这雪地相融，不一会儿，它的眉毛和睫毛上便都落满了雪。

　　好冷啊。

　　它用尾巴缠上自己的身体取暖，心想要是薄衣在，一定不会让他这样受冻。她有永远都干燥暖和的大衣和温暖的手掌。她能织出长长的围巾，把他的嘴和鼻子都围上，绕一圈在胸前，打一个漂亮的结。

　　狐狸把脸藏在毛茸茸的尾巴后，“呜”了一声，卧在那里一动不动。

　　风从它耳朵边刮过，突然它耳朵一动，身子站了起来。

　　不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带头的人正是之前与薄衣认识的徐言之，他一只胳膊还悬在胸前，手中执着桃木剑，身后有十几个穿着白衣的人。

　　他正回过头去和众人说话。

　　“前面有人。”后面有人提醒。

　　徐言之这才往前看，只见一个一身白衣的俊俏公子正走过来，他面容白净，五官都很秀气，眼中却透着一股孤傲。他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从他们旁边穿过。

　　他路过徐言之身边时，微微一顿，徐言之侧过头去看他，他也扭头看过来，唇角带了一丝笑意。

　　徐言之的左手紧紧扣着胸前，那公子扭过头去又继续向前走，步子刚迈开，一阵尖锐的铃声骤然打破了雪地的平静。

　　徐言之胸前的驱邪铃跳了出来，不停地摇动着。众多人立刻拔出了剑，将那公子围住。

　　白玉不慌不忙地把他们从头看到了尾。

　　“十三人。”他悠悠道。

　　“兄弟们！”徐言之喊了一声，众人都举起了剑，心无旁骛，蓄势待发。

　　“上！”众人剑尖凝着一股光，都冲白玉刺去。白玉袖子一提，身影突然消失。

　　一阵桃木剑撞在一起的声音。

　　他们四处看白玉去了哪儿，只听后面有人突然叫了一声，他们回头去看，只见一道白光闪过。

　　“十二人。”

　　声音又从头顶的树上传来。

　　他们将剑竖直上举，十三把剑都旋着上升，竟合成了一把，直朝白玉刺去。

　　如闪电一般，他突然化身一道白影跃下树，小道士们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一声惨叫。

　　“十一。”

　　他们都有些慌，只见一只雪白的狐狸立在不远处的地上，若非爪尖的点点鲜血，几乎要与白雪融为一体。

　　“原来你就是那狐妖！”徐言之喝了一声，“盘踞山林，作恶多端，你还不快束手就擒！”

　　白玉实在受不了人的这套说法，明明处于劣势又还强装正义之身。

　　他眨了眨眼。

　　“十。”话刚落，徐言之只看见白色身影一闪，连忙抬剑后退。

　　白玉的爪子几乎就要碰到他的脖子的时候，一股力量猛地朝自己袭来，它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妖畜，如此放肆！”

　　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着，转眼间，一个穿着长袍手握拂尘的道士落在了徐言之面前。

　　既在意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

　　狐狸周身都泛起紫色的光，那道士也缓缓抬起拂尘，忽然，狐狸身形一闪，倒朝后窜去！

　　它竟是要逃了！

　　等了它这么久，道士怎么会放过。他大喝了一声，手中拂尘已经迅速飞向狐狸，要将它缠住。

　　狐狸一跃，拂尘扑了个空，当它暗道不好时，身后的古剑的气息已经笼罩着它。

　　之前，正是这神祇留下的古剑断了他的左腿！

　　它奋力往旁边跳闪，剑身眨眼而过，剑锋上却已染了血气。

　　狐狸摔落在一旁，前腿染了鲜红的血迹。

　　白玉不敢多留，不顾伤痛，立刻运息，身影一闪，一晃便消失在了雪地中，只留下一滩血迹。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他已化为人形，大口喘着气。他抬起左手，食指和中指已被生生截断，只留下两小节凸起，还冒着血。

　　他闭上眼睛，又睁眼看了自己的手一会儿，他突然想，现在要是薄衣看到会是什么样子，得心疼成什么样子。

　　然而，后面已经传来了脚步声。他看了看不远处林子的出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咬了咬牙，又化身狐狸，回头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