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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田恬是个好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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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狛牙卫里随意进出可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若非队士入过籍,花名册上有个登记,这人刚进大门就已经被十几双眼睛、几十支暗镖锁定了。假如他不知好歹真是来图谋不轨的,那很遗憾,他的下场只能是“不得好死”。
所以同身怀捕快良好素养的急性子陶冶一样,田恬能留在狛牙卫里头绝非仅仅因为她死了的老爹是狛牙卫的捕快,而是也怀着一技之长。田恬的验尸技术堪称卓绝!
说起来,田恬老爹田泥狗对这个女儿可说是溺爱到了神经质的地步。幼年时就连平地起个晓风,他也能惊慌地脱下外衣把女儿从头包到脚,就怕她一不小心受凉感冒。老东西出事前一直把老婆闺女藏在人迹罕至的幽谷里生活,谷中气候宜人冬暖夏凉,门前一片桃林几亩闲田,比之五柳先生笔下的桃花源也是毫不逊色的。加上田泥狗刻意的教导,田恬这丫头长到如今二十有一,可内心里还跟小孩子一样天真,不知世间何为“恶”,纯良得简直不食人间烟火。
对于这个女子来说,死只是肉身回归尘土的一种状态,人生如花开花落一般不过是场轮回,便无需太执着。所以她会在法场上轻松地笑,会在见到尸体时没有惧怕,会不在乎下一刻的生离或死别。然而或正因为她这般悟道于心藏于拙,一旦爱上一个人,才能那样专一坚定不犹疑吧!让狛牙卫里很多才俊们惋惜的是,这么一个精灵样的女子,却把最真的情给了陶冶这个野小子,便只能慨叹:老天爷瞎了眼啦!
话说那日她跟着唐煜枢他们去了东郊马场,只看了唐煜枢抢出来的死人一眼,便断定他在被马蹄踩踏前就已然遭钝器击打头部,气绝身亡。其后他们将人带回狛牙卫,田恬用铸模的方法还原出了凶器的形状,包括熊毅在内,众人看见那个圆锤样的物体,都不约而同心头一激灵。
徐让最先表态:“这个,倒很像九哥的紫金锤呀!”
九鹰一个人站在人群外抱臂倚在廊柱上,闻言仅是淡淡瞥了眼那模子,一句话都不说。
熊毅脸色很不好看,恶狠狠道:“你奶奶的,先是忻丫头,现在是九鹰,特么存心跟老子过不去!”
陶冶也很义愤填膺:“对呀!摆明了陷害九哥,这是要把狛牙卫赶尽杀绝不成?”
田恬见不得陶冶不痛快,忙凑到他边上给他拍背抚胸,一边点头附和一边劝说:“陶陶,陶陶,别生气啊!坏人做坏事没好报的,我们一定能抓住他。你伤还没好,不能生气。”
陶冶不好意思摆着张臭脸给田恬看,勉强咧嘴一笑,抬手摸了摸她头。
这时候,始终在旁作势研究凶器模型的唐煜枢却语出惊人:“老九,把你的紫金锤拿出来我看看。”
众人一愣,九鹰不阴不阳地盯着唐煜枢,还是不动不说话。陶冶急了:“不是吧,前辈?你怀疑九哥?”
唐煜枢不睬他,缓缓走向屋外廊下的九鹰:“拿出来。”
“喂!”陶冶还欲争辩,反被田恬阻止,笃定道:“听唐小叔的,没错儿!”
陶冶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也信不过九哥?”
田恬不答,竟傻呵呵笑起来。陶冶气不过,一抬头,居然瞧见熊毅和徐让也一脸狐疑,尽是站着不说一句劝言,也不阻止,小子立时悲愤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九哥是咱自己人,咱们不能着了人家的道,自个儿窝里斗啊!”
饶是陶冶如何怒喊,唐煜枢伸出的手依旧举在九鹰跟前,熊毅和徐让也依旧站在咫尺天涯的距离,不与九鹰说情半字。于是陶冶自己动了,不顾田恬拖拽,硬是要走上前阻止唐煜枢。唐巽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高大的体格好似一道门,将他挡得严严实实。
“躲开!”
“给我!”
陶冶的喝骂同唐煜枢的要求同时在空间里回响,两个人都很执拗。眼看陶冶的拳头抡了起来,那一头,九鹰也动了。他撩起衣衫下摆,自后腰下摸出两柄小锤,锤头直径约摸拳头大小,散发着黯哑沉稳的光。他磊落地将小锤交在唐煜枢手里,沉声道:“昨夜大意,喝多了睡在老营盘那儿的酒肆里。早起看见这东西掉在脚边上,还沾着血。我洗过了,但没杀人,信不信由你!”
不管唐煜枢信不信,九鹰的紫金锤就是凶器已经确实无疑。牵扯命案,熊毅有心维护也不可越权违法,只得暂时先将九鹰押在狛牙卫刑房里,严密看守。一边攒么措辞把案件进展呈报上去,一边希冀唐煜枢能尽快查到线索,还九鹰清白自由,当然,更要还忻然一个平安无事。
是日,回到唐家老宅,唐煜枢没有急着继续查访,而是拖着闷闷不乐的陶冶一起梳理迄今为止的案情脉络。
首先上溯到肃州军粮被劫的案子。死了的禁军校尉罗晞是当日运输队的先锋,据他自述车队行到平凉城外一处不具名的山涧时突遭偷袭。匪人又是飞石又是弓/弩的,车队的卫士猝不及防死伤无数。残兵掩护着物资想突围,抢匪的第二轮冲杀又起,刀枪剑戟近身肉搏,实在寡不敌众。于是军粮就这样被抢走了,护卫的军士也基本全灭,侥幸活下了重伤的罗晞。
不知道为何,忻然初初接手这桩案子就不断去拜访罗晞,一遍又一遍问相同的问题,不厌其烦听他复述那个家喻户晓的惨烈故事,直到罗晞死的那一天。至于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熊毅和陶冶去到罗家与忻然回合,竟然看到她两手是血站在罗晞尸体旁,而她的剑就插在死者胸前?她又为什么一言不发听凭发落?这一切都还是谜。
陶冶只记得,当日的忻然神情怔忪,似乎嗫嚅了一声:“这便是你要的前途无量?”
听到此处,唐煜枢忽而别扭地皱了皱眉头,似有不快,却稍纵即逝。陶冶也不在意,继续拿笔一条一条草草写着案子的进展,包括罗晞押送军粮前夜并未宿在营房,以及他死前死后都经常来他家的马倌儿朱军的生平。最后,纸的末端画出一个名字——九鹰。
陶冶心绪不宁:“前辈,你,相信九哥吗?”
唐煜枢托着腮看着面前写满字的纸,言语随意:“是他做的他跑不了,不是他做的自然也能够昭雪,我只信证据。”
“你……”陶冶气恼得想骂人,一瞬,又颓丧,“我不信,死都不信,九哥不是那样的人。”
“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你说不清,我说不清,谁都说不清。原本这世上,就没有人能完全彼此了解。我们看到的那个人,不过是对方想让我们看到的而已。”
“不。就因为看不到,所以才要去相信。我信九哥,信头儿,信所有我愿意相信的人。”
唐煜枢惨然一笑:“那很好!可惜,我已经做不到你说的那样了。可以的话,我也真想去完完全全相信一下‘人’呐!”
唐煜枢说完便走了出去,留下陶冶独自坐在桌前怅然若失。正失神,蓦然臂上一紧,偏头看见了边上脉脉相依的田恬,一贯干净地笑着,跟他说:“陶陶,陶陶,我也相信你!”
“哧……”陶冶笑了出来,眼泪也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