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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柒— ...

  •   高耸的哥特式教堂,砖红色的墙面斑驳。爬山虎发黄,秋日的阳光软绵无力。

      教堂被废弃已久。这个城市不需要信仰,只有狂欢和纵情声色,不断的舞,停不下来。

      张殿菲推开教堂的大门,久无人来,门沉重的发出叹息。

      教堂里空旷无人。潮湿的霉气有点呛人。黑色长风衣的少年坐在前排,空气昏沉粘稠,呼吸困难。

      张殿菲顿了顿,径直走过去,步伐回声空旷。到他身边坐下。低低开口,kimi……我来了。

      少年昏暗中低头默祷,腿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圣经,黑底烫金字,神圣无比。不转头,垂头闭眼,手指轻按在书上,黑色的皮革衬得他手指苍白。黯淡的一束光,打在侧脸,皮肤有着珍珠般的光泽。

      教堂天窗的贴花玻璃上,耶稣诞生马槽,圣光普照。十三门徒聚拢,最后的晚餐。被钉上十字为天下众生赎罪,七日后重生。

      面前的地板上,光影交错。墙壁笔直交错两条镂空,光线涌进,形成十字。光十字架被拖得长长的,延伸匍匐到脚边,光亮的空气中灰尘颗粒浮沉。

      张殿菲沉默,他觉得他似乎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陌生而遥远的疏离。男孩子黑色风衣下的白色衬衫,在昏暗里白到耀目。

      张殿菲感觉自己几乎快要记不得,几天之前,他们曾相拥而眠。这样的甜蜜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

      少年缓缓睁眼,转头,微笑,一如往常,称呼甜蜜,殿菲哥,你来了。

      恍惚回到从前,失去记忆的少年在家,他下班回家,穿粉红色睡衣的男孩子就立刻扔下游戏机蹦跳着来开门,一拉开门就扑过来抱满怀,抬头甜笑,说,殿菲哥,你回来啦。

      避开他的目光,张殿菲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冷静一些,却还是忍不住会有一丝的颤抖。教堂空旷,声音回荡。情绪无所依托。

      你们三个,就是7吧?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告诉我你们不是的……

      乔任梁顿了顿,动了动眼睛,咧嘴笑开,说,殿菲哥,你说要单独见面说的就是这个?可是,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不懂?

      笑容一派天真。

      张殿菲从口袋里拿出一页卷宗,开始念,声音低沉回响。教堂里烛火已将燃尽,白色烛泪滑落,圣洁得看上去近乎冰冷。

      前月城南著名赌场被窃,失窃金额上亿,死伤20余人;

      上月中,城西某贩卖军火团伙被洗劫,死7人重伤9人,军火仓库被炸毁;

      上周三,城东某毒品集团被洗劫一空,死伤数十人,位于城东码头的仓库被炸毁;

      ……

      三起作案手法基本相同,可判断为同一团伙所为,此团伙名字为7,主要成员有三人,分别擅长刀、狙击和爆破……你还要我念下去吗?

      张殿菲放下手中的纸,表情没有一丝破绽,看上去竟冷酷的有点让人觉得寒冷。那纸上面的内容早已经烂熟与心,每一字每一句,都曾反复研究和确认。没有质疑。

      只是捏着纸的手指,指尖却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不是,求你告诉我不是你们……告诉我不是的……

      乔任梁不说话,静静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淡然。仿佛听着事不关己的故事,不动容。

      张殿菲垂下眼睛避开那明亮的目光,那样的亮几乎要把他灼伤,他逼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每吐出一个字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空气稀薄,快要窒息。

      我去酒吧核对过你们的驻唱纪录时间,所有案发时你们都请假休息。你们的住处和行踪我也调查过了,案发当日,你们没有不在场证明。

      你用刀的手法和一段监控录像中拍到的团伙中的一员一样。还有,你们只不过是酒吧驻唱的小乐队而已,你们的名贵车又是从何而来……你……

      突然说不下去,心里被堵住一样的难受。张殿菲看着沉默不语的少年,问,是你们吧?为什么要做尽坏事?你们缴获来的毒品呢?脱手销赃?还是……

      ——不是,求你告诉我,不是的……

      乔任梁突然开始笑,仿佛是小孩子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得停不下来,一直笑得眼泪也出来,抬手用手指抹抹眼角,咧着嘴得意又天真的样子,抬起脸,笑,那些垃圾啊,被我们扔到海里去了呀。

      张殿菲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心突然被子弹击中一般,狠狠的漏跳一拍。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裂开,脆生生的裂开,开始是一点点的龟裂,然后裂纹迅速的蔓延,如同华丽的花纹,终于哗啦啦的碎了一地。是碎玻璃,尖锐的棱角,割得人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觉得自己喉头干涩,似乎尝到甜腥味,咽下去,疼得要命。是身体里的哪一个地方在疼,可是却分不清。终于能够开口,却只是低低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为什么真的是你们?为什么你要承认?为什么……

      少年不答,起身走去圣坛前,翻开圣经到某一页,手指点着轻声念,声音清冽微带鼻音,回荡在空旷的教堂里。

      所多玛和蛾摩拉的罪恶甚重,声闻于耶和华,欲用天火将之毁灭。耶和华将硫磺与火从天上降与所多玛与蛾摩拉,把那些城和全平原,并城里所有的居民,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只有罗得和他的妻子、两个女儿得以幸免。

      张殿菲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乔任梁的背影,犹豫着想要走近。

      我和张超、闫安都是在这个教堂里长大的。我们没有亲人,被教堂收养。现在连这座教堂都被废弃了呢。

      男孩轻轻的自嘲的低笑。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已经又笑得自信满满了。抬起脸,扬着眉,嘴角勾起,笑。

      神灭所多玛,因为那是一座罪恶之城。他们都是恶的,所以我要铲除掉。这个城市就像一个苹果,我要把烂掉的那部分给挖掉,不然整个苹果都会烂掉。

      那最近你们对那个商政两届的重要人物的威胁又该作何解释?这也是为民除害?张殿菲咄咄逼问。

      乔任梁笑,他从政前是□□的,城南最大的赌场和红灯区都是他名下的产业,靠此起家后用钱买去白道的。每年仍有近50亿的脏钱会不知不觉地流进他的口袋。这些,你们知道么?

      张殿菲愣住,半晌才低低说,那也该由法律来制裁,而不是你们。做坏事的人,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Kimi,你们做的是错的。你不要执迷不悟,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不要再一错再错下去。

      乔任梁笑得不屑,鼻子里哼一声,总有一天?我可等不了。法律?真好笑。你知道那些人犯了多少条罪?还不是照样逍遥。等法律来惩罚他,又不知道要死多少无辜的人。

      可是,我……我是警察。你们杀人,你们抢劫,你们私藏枪支弹药。你们这样是违法的。

      张殿菲越说越快,你们现在停手吧,不要再错下去了,去自首。你们之前的我们都可以不做计较,不要再犯错下去了,现在警方已经插手了,但是你们只要答应不会那个政界巨头怎么样,我们可以不记前嫌的。甚至不会判很久的,对,kimi,去自首吧…等你出来…我们……

      ——等你出来,我们还能过像以前那样的日子。

      声音戛然而止,不只仅仅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倒。他看到乔任梁转头看着他。

      少年的眼睛很亮,在黑暗中亮的甚至让人有点不敢逼视,转头时划破黑暗,拖出一道长长的流光。残像。美丽得像烟花。

      他不笑,只是缓缓开口,说,罗得的妻子,罗得的妻子不听天使的警告,她回头看了一眼所多玛。她一回头,就变成了盐柱。

      ——所以不能回头。不可以回头。回头,就会变成盐柱。

      殿菲哥,我有我要守护的正义,也许方法和你们不同。但是,我没有错,要如何回头?

      Kimi……

      终于无话可说,轻叹一口气。看着乔任梁的脸,眼睛澄澈,笑容明媚。难以想象,拥有这样一双眼的人会杀人放火抢劫。

      心底翻腾,暗涌激流。面上却是蹙着眉缓缓笑开,拼命的压下所有的难过,忍住不去抚摸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开口淡淡一句,Kimi……你头发长了。

      乔任梁一愣,勉强笑笑,垂下眼睛,声音一点点的哽,殿菲哥,你瘦了。

      心里一暖,然后微微有些颤抖,终于不答。笑问,Kimi,你记忆也已经恢复了是么?

      乔任梁有点吃惊的张大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张殿菲看他那个样子,低低的笑,呵,你自己不知道,你每次骗人都会先看看左边,然后还会不敢看我的眼睛……

      乔任梁没动弹,垂目沉默。

      ……Kimi,你知道吗……如果你说不,我一定会相信你的。

      张殿菲还在笑着,只是笑的时候,表情有一点难过。

      乔任梁咬了一下嘴唇,不作声。过了很久,才叹出一口气来,缓缓开口,说,……我……不想骗你。重音放在了最后一个字上,听起来有一份决绝的味道。

      抬起脸,眼睛明净。

      心里忽然猛地一跳,疼痛缠紧。

      明明知道,明明疼惜,明明理解。

      却无法靠近。

      明明彼此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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