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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陪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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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康华硬把睡梦中的秦梅拍醒.
远离了宫殿,坐在马车上的秦梅看着帘外开的雪样的梅花,嘴里甚至小小声哼起了调子.
他们刚出去的一段路还很繁华,后来越走就越空了,大冷的天,很多人都打着赤脚走在路上,后面更是越发的荒凉,宽阔平缓望不到边,又进了一个村落,田地里稀稀落落,大部分都是长了野草。要不是亲眼看见那些人会移动,秦梅还以为都是稻草人,真的很难相信在这些地方挖草根树根生活,怪不得树上光秃秃,叶子也让他们摘掉了,外面的人们如同路旁的野花一样开得沉重破败,极力把生命变得顽强,盼着天空大地给他们带去生的希望.
开始康华的嘴唇还会不自觉的抖动着,到了最后却是抿成了铁青色.
不是不知道朝里那一班人在等待他长大的时候,拼命的捞本,企图在他羽毛丰翼时还能将他折翼.
强烈的愿望啃噬着康华的胸骨,纵然有秦梅的温暖在身,仍是锥心蚀骨。
他切切的看着外面,半晌不发一言,只默看着外面。眼底隐现的悲悯,让秦梅想起当日天治皇帝大行的那一天。
声音很低,几如自语“等朕四年...”刹时眸如寒烟生波,冷的像刀片.
此时他脸上带着微妙的笑,车厢仍是一片静寂,只听得辘辘车轮之声,冬阳寒亮,透过重帷瞬息之间整个昏暗的马车间骤然清亮起来。
他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
这个曾经剔透又光润的孩子,为什么那漆黑双眼象宁静的大海,下面却仿佛滚动着强大的巨浪。
康华见她没出声,朗然笑道:“怎么了,姐姐不信朕吗?”
信,怎么不信,自他口中吐出这高高在上的自称,便注定一辈子是孤家寡人,不可能有朋友,那高高的红宫墙终于圈住了他.
秦梅心里一股叹气冲了上来,方寸之地瞬息间情绪如潮,喷涌而至.
知道他能跨过去,原以为还能成为他的支柱,看来是太高估了自己,
她若不认,她若依然困在宫墙内,那便是肤浅愚蠢的女人.
秦梅心念至此,便柔柔笑道:“我知道皇上能做到。”声音不大起先含着莫名的陌生,却渐渐了然,仿佛意冷处时,也就那么淡了.
为了稳定政权局势,安和二年,皇帝并封苏泰明,陈隆,吴友浩,谢善真四大顾命老臣为侯爵,主持朝政。
为争夺首辅位,流云风涌,但太皇太后欲令四辅臣轮流主持朝务,其实和皇帝暗谋挑拨四人.
辅臣们纷争扰乱朝纲,太皇太后故作自责忧心添病,为了安抚其中三位联合起来的权臣和令太皇太后心安,皇帝下旨斩杀被孤立的苏泰明换取天下太平.
过后,大臣魏承世上书皇帝早日大婚亲政,三位辅臣陈隆、吴友浩,谢善真借口不愿意与奸党同朝,站在大殿外拒绝入内,威逼皇帝。
康华只好愤然宣布退朝.
但是三位权臣继续威逼有加,少年皇帝无力控制局势.
宁心殿内,康华漠然地瞥一眼的把御案上的文书奏折,然后发了猛力一扫而落.
鲜红的夕阳仿佛夹着雷霆万钧飞速地落到地线之下,漫天艳光刹那敛没。
忽临的昏暗中,他如负伤落水之人仰天大叫.
....渐渐地喊声低了,静夜的宫中,一时只余轻轻的呜咽抽泣声.
秦梅摩挲着他的头,正想开口劝慰时。
一道沉而清晰的女声传了过来:“皇帝是要天下,还是要魏承世安生在世,然后再让万人活如猪狗。”
蓦然,康华从案上抬起了头,夜空的满月映入殿内,被分成一大片一大片碎金。
“皇祖母!”
太皇太后的手从康华的脸上轻抚而过:“若不能静观全局,自乱阵脚,计较一子得失,反失满盘子。”
“孙儿心知此理,但心头却总放不开。”康华站了起来,把自己的祖母扶上座位。
“皇帝经历的事情真的太少了。”太皇太后看着康华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去上面的热气。
笑道:“皇帝一向冷静自持,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莫非在朝中被那些臣子冷落的久了,就觉得有人为你说话就是好人呢。”
康华默立不语。
夜色遮掩了金碧彩煌,但康华身后隐约的殿宇轮廓,从雾中挑出飞檐刺向夜幕中。
明窗之下,花梨木的几案上铺着画纸,康华执着笔描画一幅桃花图,腰上的玉佩轻轻地荡。秦梅在一旁看着.
朝廷里谁不知少年新帝雅擅怡情怡性的山水花鸟画。深宫昼长,他的功笔不知道精进了多少,连秦梅这样的行外人也看出趣来了.
笔下粉色晕开纸面,未勾描却如盛时桃花明媚妍丽.
秦梅转眸一笑道:“画好画时,无关手纸,而是心境。皇上今日心情不错。”
康华听后施然回身与她对望,在褪去心头踌躇后,双目蕴山河,通身一派春光繁华。
“众人以为朕会选那三个老匹夫其中一个女儿做皇后,可惜啊!他们都料错了。”
连太皇太后都料错了,谁也不知道他会把玉如意拿给傅太后的侄女傅春盈。
秦梅淡淡一笑道:“当日也跌了我的眼,过后复嚼,方知其中真味。皇上大才啊!”
众人原以为他会选那三位辅臣当中的女儿做皇后,而她却以为他会选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常郡主做皇后,却不知他早打起了如意算盘,拉拢起了傅太后。
想来那傅太后母家虽大,却在朝斗时,个个佯装病疾,退出朝议,且都在家闭门不出。
皇帝此举却把他们带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境地,令他们再也没法坐收渔翁利。
看来康华大婚后会有很多有力人士附议亲政的事。
康华接着道,“身困深宫,再不想想办法,江山都快要易色了。”说完后再一牵嘴角,眸光轻动:“朕选了傅氏,姐姐有何想法没有?”望她的眼神悄悄注入了一丝情难自持的温存。
秦梅脸上虽满漾着笑意道:“那不是私事,而是国事,自然是皇上作主。”私底下未免有些慌乱。
他听后嘴角微微上扬,漫漫透出来一缕似笑非笑的讽嘲意.
窗外仿佛有风,吹得那梧桐枝叶漱漱有声。
秦梅的手很冷,康华握住的时候,她却有一丝恍惚,他就那样捧着,替她细细的揉着,直到雪白的指端,泛起了红。
夜晚,金笼架上的鹦鹉“呱”得怪叫了一声,扑楞楞扇起翅膀来。
受了惊的秦梅坐了起来,中衣下露出尖尖十指仿佛还残存着另外一个人的手温,指端不自觉拢了一下。
她正呆呆的看着宫灯被风吹得忽明明暗,摇曳不明。
忽然已进入梦乡的康华呓语了一声右手不自觉的靠紧,她的眉头不由微微蹙起陷入莫测的思绪中。
第二日,她睁眼时正好看见康华拿着笑盈盈的脸对着她“姐姐好没道理,昨晚睡到一半就溜走了。”
秦梅神色自若,理了理鬓侧的碎发后抿着嘴儿笑道:“你昨晚睡相急躁,翻来覆去的揭被子,我再不走,就受凉了.”
康华听后忽而笑了,笑起来的时候还那样可爱地看着她:“所以你扔下我就走了。”
呆了几秒后,秦梅浅浅一笑:“我敢吗?走时,我已经替你掖好被角.”
康华但笑不语,单手支着下巴,他那双眼睛,清澈如流水,看人一眼似乎能看进入的心里头去。
房间一片静寂,谁也不再说话,一阵令人心底生寒的气从他的脚底升了起来。
瞬息之间,似已久过百年。
罗帐上疏影横斜的几树桃枝勾勾绊绊,似昨日纠缠的指尖。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宛宛转转的昆腔,缭缭绕绕响在两人的耳边.
秦梅敛了敛心神柔柔微笑道:“是太皇太后那边传过来的,一大清早大张旗鼓的听曲,怕是不服气你选后的决定。”
康华隔着被子枕在她的腿上一时没有答话,良久才无声叹道:“皇祖母与我血脉通连,断着骨头也连着筋,她老人家也知道,傅母后只是挂着嫡母的名头,与我并无其他。如果皇祖母体谅我,就应当明白我的苦处。”
可是秦梅却起了纳闷,昨晚至现在他都自称回“我”,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她不甚耐烦的推开康华一脸薄嗔地嘟嚷着道:“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难听了。”那变声期的粗粝如砂石辗过。
说罢她下了床,撩起了大红撒金的软帘儿,把康华推送了出去.
康华撅着嘴巴使劲瞪了秦梅一眼.
真好,这样才像以前两人相处的模样,秦梅笑嘻嘻吐着舌头对他做了个鬼脸,转身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