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世又一梦》桑田

12、番外——郭霆之

　　满室的金珍珠翠，满室的喜庆吉利，十天转眼间便过去，自那日你带了伶人回来，到如今，已经整十日。还记的那日我躲在房外窗下，直听得房内声音渐小，再无法听的分明，才悄悄退后两步，轻声离开了窗边。因着叔父有意支开自己，我便知道他与你两人在房中必是要讨论收了那小官的事和解决之道。虽知道偷听实不当为，但却又压抑不住自己的心。

　　初听到你去了那种地方时，真真让我吃惊非常，只觉得心上似被突然刺入了根棘，疼的连眼前都是一花，想我一直当你还只是孩子，所以即便心里想你念你，却从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觉得只因自己早生的那几年，与你便生生没了今生的缘分。即便心中再如何艰涩，如何苦，但总觉得这也许就是命，却没成想正是在此时，你却收了小官！我尚且未成婚，而你却已经开始收房中人，让我情何以堪……

　　一心为你作的《伤月》，终于找到机会让你听完全，却没成想，接着便得到这样的消息。你可知道我作这首曲子，心中有多苦，我的离愁别思，原以为你该能听的出，却被你转眼间忽略而过。其实原也并不盼你明白我几分，只要你能细细倾听，我便心满意足，但，即便是我如此之小的一个奢求，你，今日，也没能满足我……

　　我低头看着放在膝头的双手，没有人知道我那套了镏金指套的手指早已经被琴玄磨破，只是此刻我却感觉不到疼痛；自那日之后，你便不曾再入‘丰神’，你可知道我日复一日整日抚琴，却无法将那心中的痛稍减分毫。我知道你一心去处理那伶人的事，一心想着如何不要你母王生气，牵涉了他……每每想到此，我便无比气苦，那人当真的琴技了得？能及我十年苦练？为什么我的琴声不完全不放在心上，而那人却得你青眼？

　　很想偷着去你那园中一窥那人真面目，但却被告知被你下了令不得叨扰。第一次见面的人，当真让你如此上心？那人能是如何神俊？我不愿去想，不愿去猜，但却知道自己心中不服。这炎赤，哪个不说我相貌如玉，哪个不说我才情一流，为什么你却从不曾对我另眼相看。是我不会表达，还是你根本没有将我放在心中？我的《伤月》伤的难道只是月？明明你心有九窍，为什么却不愿意分一点心思来了解我的苦？

　　低头，看着臂上那对厚重的龙凤金镯仿佛一对镣铐锁在我心上，让我几乎无法喘息；身上五彩金绣赤红礼服层层叠叠繁繁复复，束缚着我，直诉着今后的生活，一入宫廷永难自由；头上的凤冠，七翚三凤，昭示了‘太夫’不可取代的地位，于别人，是多么的尊荣，于我，却是多么的沉重……

　　我的婚礼依了皇家婚礼的婚俗，半夜开始装扮，吉时一到便该向父母族亲跪恩辞行。父母，我的父母即便知道我即将完婚，也只是捎书信来慰问嘱咐几句，我的亲族，我的叔父，一心将我打扮漂亮，为的又是什么？吉时……多么可笑，此时我想已不是吉时何时到，父母为什么不关心我出嫁，叔父将我嫁给太女的目的究竟为何？我现在想的唯一的事却是是否能再见到你一面……

　　耳边是叔父在房中絮叨许久的嘱咐，王爷也刚刚也来过了……难道，你忙的连最后一面也没法来见我？更或者，是否你是在与你那小侍在依依不舍衷情话别？我知道，明日，你便要辞别皇上，去无名寺为太女和我的大婚斋戒祈福。说的如此好听，外人耳中，这该是我这个做表哥的如何大的颜面，但又有谁像我这般清楚，这其实只是你的权益之计。为了躲避皇家责罚，叔父真是下够了功夫，在皇上面前说够了好话……哼……这时候，我甚至有点盼望，你不要逃过那责罚，说什么‘惜才’‘求贤若渴’……，我虽未得见那人一面，但却实在听了那人抚琴，不过尔尔，何才之说？

　　铜漏声声在流失，渐渐的，我连抬头的勇气也要失去了……任喜公在身侧吉言无数，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难道你真的不来送我最后一程？难道你我今生就要如此不明不白错过？难道……

　　“世女来了……”房外传来模糊的一声通报，让我惊的一跳，思绪还未得整理，便急急抬起头看向门边……失望，我知道‘失望’两个字只怕已经清楚的写在了我脸上。走进来的人，看了我变化的脸色，也一定觉察了我的心情……

　　“表哥……”云丰的声音有些发硬，我听的出，但此时我已经没有再多的精神顾及这些，我僵硬的向她微笑。为什么不是你……袖笼里，我握紧了手，任尖尖的指套刺进我的掌心，为什么，难道你真的不来见我最后一面？

　　“表哥，我来给你道喜……这么多人，我都挤不进来了……”又一声，应了这次的声音，我再次抬起头，房内满满的都是人，虽然你还没有进来，但我却已经无端的松了口气……终于，你还是来了，终于，还是来送我了……

　　“呵呵，吉时马上就要到了哦，表叔还有什么私房话要传授，赶快说哦……”今天，你难得穿了橙色的金绣宫装，难得梳了正经的宫髻……我的眼睛仿佛粘在了你的身上，想把你所有的细节都印刻在心中。你鬓角的卷发，髻上晃动的步摇，裙脚的金色孔雀翎毛，你的笑容，你的话语，你的一切，过了今日，都将不同，请允许我再奢侈一回，请允许我将它们刻在心中，请允许我……

　　当猩红的盖头遮住了我的视线时，我突然伸手，抓住了身前的那双小手，我知道，那是你的……因为你想看盖头如何盖，所以你一直站在我的前方，我没有阻止，因为我知道，当盖头盖下的那刻，我可以如此再无顾忌的握住你的手，如今，我做到了……

　　所有人也许都以为我是紧张，所以慌张中握住了你，但我知道，我并不是，我想，你也该是知道的，我并不是因为紧张。我握住你的手，只是因为我想握住你的手，只是因为也许今生只有此一个机会，让我握住你的手……

　　“哈哈，表哥是想让我领你上轿吗……叔父要不高兴了呢……”无论是此时说什么，只要你不挣脱我，我就很幸福……我加大了手上的力量，不让人拉走你……其实这都是多余的，因为即便不看，我也知道没有人会来拉你……我知道即便是你送我上轿，也没什么不可以，毕竟，毕竟你也是金枝玉叶，毕竟你也是皇亲国戚……我赌，我赌他们不会拉走你……

　　除了最初的一点挣扎之外，你没有再试图挣脱我的手，这让我不由的松一口气。但耳边却隐约听到一声叹息？然后便是你那清脆的声音“看来表哥是想让我这个小孩子陪他一路了，呵呵，也好，反正我明日就要去为你祈福，今日算你谢我也不差……”你的话引来一阵笑声，也许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在说笑，但我却听出你话中的无奈。那无奈像一只看不到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心。

　　轿中很宽敞，我想靠你近些，但你却故意拉开了距离。我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听到你平静异常的声音道“那日那首曲子，表哥是何时做的，为何小妹为曾听过……”听你提起它，我不由的心中一惊。一双手无意义的抓了喜袍前襟，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

　　你似并不想听我的答案，只略叹了口气，便又开口道“表哥，还记的我第一抚琴吗？……还记的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么？……时至今日，我仍旧清楚的记的那天，我第一次去‘朝辉学堂’与云丰以及其他人一起进学，我还记的，因为我个子小，结果被门槛绊倒了……”你的声音平平静静，好象只是在叙述往事，但听在我耳中，却阵阵生寒。

　　“我还记的当时大家看着摔在地上的我，都笑了起来……当时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我真的觉的很尴尬，心里对那些笑我的人恨的要命，但这么多年过去，当时笑我的人我却已经忘记了，但，那唯一没有笑的人，我却永远记在了心里，那个扶我起来，又让我坐在她身边，指导我如何读书，如何写字的人，我永不会忘记……”听你说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一双手死死攥住前襟……

　　“表哥也与堂姐一样，不厌其烦的教我读书习字，见我不习惯用左手，一点一点帮我改正过来，直到此时，我的字还同时有你两个人的风格……呵呵，我还记的小时候抚琴，别人都只听的我的琴声如何好，却只有表哥看到我的手被玄磨破，我还记的表哥与我为给皇上祝寿一起练曲……”说到这里，你的声音虽是轻了，但我的心情却是重了。只在心里盼你不要将话说的更明了。只可惜，上天并没有怜惜我，因为你已经再次开口

　　“祥瑞堂姐，虽然是太女，但表哥不要因此就心存芥蒂，她平日是如何待你的，即便我不说，你也合该是明白的，她身边今后即便是有再多人，但她对你的心，却是不曾也不会变的……我知道，即使堂姐身边有了帮的人，但真正能与她说几句体己话的，却少之又少，我们是从小一起在这黄圈圈中长大的，你们两个就像看着我长大的哥哥姐姐……今日，将你交给她，我放心，同样，将她交给你，我也放心……”

　　听到这里，我只觉得心上的那只手仿佛又使了几分力，仿佛是想将我的心活活捏碎一般，压抑的让我喘不过气，我好想开口反驳你，说我不是你的什么哥哥，但却只是张了张口，最终却是无法发出声音。我想说，我不要你安心将我交到她手上，但这话要如何出口？你已经言至于此，又让我如何能说……

　　正当我心疼难当，想要用手捣住时，你的手却握住了我冰冷的手。隔着盖头，我看不到你的样子，但我却知道此时你必定是看着我，你那双金色的眼睛必定是专著的看着我，这让我的心略微好受了一点，但之后你的话，却将我彻底打入深渊“表哥，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教我写字的人，是和我一起习琴的人，是给我讲故事的人，也是我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我的亲人……”

　　听你说到这里，我的眼泪已经再也忍不住，直落了下去，不偏不倚，正落在我握住我的手上。不知道是否因为感觉到我的泪，你的手略微松了下，然后却只是在我的手上拍了拍，便收了回去……

　　亲人……莫非今生，我只能是你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