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纯阳 ...
-
于睿虽不告而别,却将必需品都留给了兄妹二人。
仆从是于睿雇佣地当地人,见雇主不在了,便有些不安,试探着询问起王谷雨:“……那位道姑大人,去哪儿哩?”
于睿挑选的仆从,大多都是有眼力见又清楚知道自己的斤两,王谷雨见对方选择询问的对象竟然是自己而非卡卢比,不由得便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直将对方看得头皮发麻,方才缓缓道:“回中原了。”
那仆从听得一惊:“那、那我们怎么办呢?”
王谷雨看着于睿留下的一切,慢慢道:“我给你们结了账,你们便散了吧。”
仆从闻言先是松了口气,随机又忍不住道:“您和您的兄长,不需要继续雇佣我们吗?”
王谷雨摇了摇头,仆从见对方似乎没有半点改主意的意思,只能遗憾着领了工钱离开了。
王谷雨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些无奈。于睿聪慧绝伦,她便是用仆从也不愿意用忠厚却傻得。前往纯阳会遇见什么,王谷雨自己都看不透,在没有于睿的前提下带上这么个聪明的仆人,王谷雨觉得反倒得不偿失。
人心难测。
她已经用两条命彻底的验证过这句话,再也不想冒这般的风险。
从龙门前往华山并不是趟轻松的旅程,如果于睿离开前并未替卡卢比和自己考虑,身无分文,缺乏常识的卡卢比即便是想要离开龙门都要费些功夫。
王谷雨看着那些整整齐齐的行李,忍不住便又想起薛直的话。
【于睿什么都好,只可惜太死心眼。】
王谷雨便忽得抬头,对刚进来卡卢比道:“哥哥,我会帮你的。”
卡卢比闻言一怔,接着笑着摇了摇头:“你乖一些,哥哥便很高兴了。”
因为有着于睿留下的物品,这一路远比王谷雨所想象地要容易的多。至少他们没有凄惨到露宿接头,也没有被人骗到身无分文。
也不能说没有遇见过骗子,但卡卢比看不出来,王谷雨总能看出来。迫于年纪,她并不能当场反驳,但事情结束后她总有办法令骗子将他应允的话完完全全给践行了,这么一想也算不得被骗了。
这一路行来遇到最大的困难仍是因为他们稀有的外表而追上的各类人贩子。若只是些小人物也就罢了,进了中原后往往还会遇见些丧尽天良的大人物,这些大人物偏偏还杀不得。王谷雨同卡卢比吃得苦头,大多都来自于这群人。
幸运的是,因为于睿的存在,即使经历过这些黑暗,卡卢比至少对中原仍抱有“友善”之心,并未因这些土壤下的败根便对这辉煌盛世而感到齿冷与胆寒。
毕竟从另一面来说,辛劳总是伴随着收获,黑吃黑永远是来钱的最快方式之一。
王谷雨一路精打细算,与卡卢比一边学着汉语一边往中原腹地而来——为了让卡卢比觉得正常,王谷雨觉得自己学语言的过程比真学还累。这样边走边“学”,待他们来到华山纯阳的时候,已经是最寒冷的冬季了。
纯阳守卫的弟子远远看见两团黑色顶着鹅毛大雪自打滑结冰的石阶上走来时,差点还以为是一只黑色寒鸦。待他揉了揉眼睛,而那两人的身影在雪中也约莫清晰可见时,那弟子才面露讶色,提着把伞上前两步去接人了。
那弟子将伞递给了两人,见男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便也并未多话,而先引着他们在山门外的耳房歇了歇脚。这耳房原本便是山门处轮值守夜的弟子们用以休憩的场所,炉碳座榻一应俱全。等王谷雨被放进耳房,被烧红的银碳薰了一脸红晕——卡卢比总算是在门外抖尽了两人大氅上落下的学渣,带着寒气进屋。
卡卢比进屋的时候,那弟子已经温好了酒。他递过一杯给卡卢比暖身,卡卢比道了谢接过,饮完后苍白的脸色上总算有了点红晕。
等他自觉身体的温度已经回笼,便伸手将几乎要把自己整个人贴上薰笼的王谷雨提着后领,拎回了自己的膝上,也到了杯暖身的酒给她。
守门弟子见他怀里玉雕雪砌地娃娃竟然真得就接过了瓷杯打算喝一口,连连伸手拦下,颇有些苛责道:“孩子这么小,你怎能让她饮此烈酒?”
卡卢比一愣,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王谷雨,王谷雨极为沉静的与他对上,然后再自然不过的低头往杯子里舔了一口。
“辣。”王谷雨抬头,诚实表达道。
“贪吃。”
那弟子摇了摇头却不似生气,更像是无奈,伸手将杯子取了回来。又从桌上取了新杯,提起搁在红泥炉上温烫水壶,取了自己珍藏的茶叶,给王谷雨泡了一壶新茶,泯去茶末后,过了几道工序,方才取了紫砂杯给王谷雨沏了杯热茶递过去。
“如何?”守门弟子带着笑意看向王谷雨,歪着头问。
王谷雨用双手捧着茶杯,抿了一口,忍不住微微笑了。
“好喝。”
守门弟子见王谷雨露出了甜甜的笑,眉目便也舒展开来。见这兄妹二人都在大雪中缓过了气,他也便问起了正事。
守门弟子道:“今日风雪偏急,两位上我华山,有何要事?”
卡卢比犹豫了片刻,因受了弟子恩惠,便也诚实道:“我来寻于睿真人。”
守门的弟子闻言,给王谷雨添茶的手微微一顿,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四师叔……?”
卡卢比道:“麻烦道长通传一声,就说沙漠来客求见。”
那弟子回头看了看漫天大雪,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拿起了那柄厚重的油纸伞:“若是不急你们也不会雪日上山,请在此稍等,我这便去禀告师叔。”
卡卢比道了谢:“多谢道长相助,尚不知道长名讳?”
那一身高冠道袍的弟子已经撑开了伞,闻言转身,风雪从门缝中调皮卷入,像他带着笑意的声音:“我名为洛风,阁下唤我洛风便可。”
洛风出去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携着风雪归来。只是他回来之际脸上不服先前替王谷雨沏茶的温和有礼,反倒带上了丝敌意。
洛风道:“师叔不愿见你,我第一次见四师叔毫无回旋的拒绝别人的求见,你到底来我纯阳为何?”
卡卢比面色有一瞬间的苍白。
王谷雨端着小杯慢慢的喝完了壶中最后一杯茶,对洛风软软道:“我们只为见于睿真人一面,若真人实在不愿见我等,道长可否愿意替我送上这一封信笺?”
说着,在洛风审视的视线中,王谷雨取出一枚信封,洛风接过信,又觉得这兄妹二人着实不像歹人,便颌首道:“我再去试试。”
洛风又离开了,卡卢比有些惊讶:“……般遮娜的字是和谁学得?”
王谷雨细声细语道:“哥哥外出的时候,和客栈的账房先生学得。”说着她抬头看了一眼屋外的漫天大雪,淡淡道:“我答应帮哥哥再见一次于睿真人,便一定会让哥哥见到的。”
卡卢比闻言心有所触,他将下巴抵在王谷雨软软的头顶上:“……她不愿见我,我也是想到了的。毕竟当日是我唐突,般遮娜不必为此心忧。”
王谷雨笃定道:“她会见你的。”
不多时,洛风没有回来,却来了两名其他的纯阳弟子,他们看了屋内的兄妹俩一眼,做出了请的姿势,严肃道:“于睿师叔有请,还请两位移步。”
卡卢比有些惊讶,王谷雨却轻声道:“看,我说过她会见你的。”
于睿愿意再见一次卡卢比,王谷雨自然没兴趣再去没得添些尴尬。她便待在了外殿处,而先前替她递了书信的洛风也在外殿理书。
王谷雨见到他,便小跑了过去,仰着头问:“你怎么没回去。”
洛风见是她,便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我替别人守门被发现了,四师叔令别人去了。”
王谷雨若有所思:“便是后来接我和哥哥的人么?”
洛风:“对,他们是五师叔的弟子,看起来虽然严肃了些,但人不坏。”
王谷雨便笑了:“他们又不是你的师弟,你为什么替他们守门?”
洛风笑了笑。
王谷雨又道:“你替人守门,发现的却是于睿真人,并非是你师父,你师父不在吗?”
洛风便蹲下身,一本正经道:“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会不可爱。”
王谷雨便乖巧的抿起嘴:“嗯,我不问了。”
洛风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牵着她的手往边上的小榻走去,叮嘱她坐在这里不要乱跑,便又去整理自己的书了。
王谷雨坐在矮榻边看着洛风在前将那些繁杂的典籍一一归类整理,心想这纯阳宫的第二代弟子的首徒果真风姿非凡。如果不是谢云流昔日叛离纯阳,想来这一位在华山怎么也不会遇上“被同门拜托风雪日守门”这样的事。只可惜谢云流叛逃了,连带着他一脉的弟子都在纯阳地位尴尬,颇受同门排挤,便是地位高如洛风,为了平息纷争,竟也去替人守门了。
不能不让人觉得啼笑皆非,为其惋惜,却又为其宠辱不惊的风骨钦佩。
纯阳乃大唐国教,吕洞宾昔日于华山创立纯阳,首徒六子,其中大弟子谢云流最为惊才绝艳,乃下任纯阳掌教的不二人选。只可惜后来宫廷倾轧,谢云流肝胆义气,与温王“李重茂”乃至交,自也被归入“韦后逆党”。唐皇正值盛年,容不得纯阳有逆党存在,便迫纯阳交出谢云流。纯阳最终做了如何决定无人可知,人们只知后来谢云流击伤吕洞宾,一剑逼退大唐所有追兵,护着李重茂一路东逃,至今朝廷都寻其不得,更奈何不得。
王谷雨在这件事中倒是欣赏谢云流的忠肝义胆,敢作敢为,他的叛逃对于纯阳也无异于是一种保护,因而对江湖上广为盛传的,关于他“欺师灭祖”的恶名常常一笑置之。唯一值得她可惜的,或许便是谢云流的名声的败坏,连累了他昔日最为得意的弟子,因此而步履维艰吧。
洛风忙完了一个书架,转头便见王谷雨真得如他所说般极为乖巧的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心生怜惜,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走了过去,坐在她旁边。
因为师弟师妹几乎是洛风一手带大的,所以洛风很懂得小孩子的心理。
他笑着对王谷雨道:“我不回答你,生气了?”
王谷雨摇了摇头。
洛风便道:“我不是不愿回答你,只是因为被你说中了心事,才不愿开口罢了。”
王谷雨抬头道:“你的师父真的不在么?”
洛风见王谷雨是异族人,心中便猜想他应当不知纯阳旧事,便是说了一二也无甚大碍,开口道:“嗯,我师父因为误会离开了,但我会把他找回来的。”
王谷雨闻言怔了怔,笑道:“看来大哥哥的师父人很好,所以他不见了,大哥哥才会想去找。”
洛风便笑了,他颇为自豪道:“对,我师父是我此生最为尊敬钦佩之人。”
听见这个答案,王谷雨觉得十分有趣,托腮笑道:“那我就祝大哥哥早点找到你的师父。”
洛风带着笑意向王谷雨作了一揖,一板一眼道:“承你吉言。”
洛风这里陪王谷雨随口聊着,内殿的于睿和卡卢比似乎也已经结束了交流。
王谷雨的话语止于一同出现的卡卢比与于睿,两人的表情都很平静,王谷雨一时看不出什么端倪,便走向了卡卢比身边,仰头叫了声“哥哥”。
卡卢比摸了摸她的头,并不说话。
王谷雨便又看向了于睿。
于睿道:“般遮娜,你要同我聊一聊么?”
王谷雨见状,抬头先看了看卡卢比,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轻轻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