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有多远》吃了撑教主

3、第 3 章

　　当我再次呼吸到含氧21%的空气时，已经是身在医院的专门病房了，而且全身插满了五颜六色的各种管子。这间病房没有窗，惨白的空间里，入口与出口统一成为那一扇门，四处空荡荡，只有医疗仪器平稳的响声提醒我，我没有死。
　　是的，我没有死——原来应该是要死的，却因为我的胆小﹑自私活了下来。不过，我不认为我做错了。我不认为我原先愿意陪他死是骗他，我没有，我应该是曾经爱过他，很爱很爱吧；但也不否认，我大概是还不够爱他，或者是人对于生存的执念大过了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我真的不知道永远有多远，也许在下一秒就是永远的尽头，我和他却在上一刻选择分手，没有人能告诉我远方的哪一点是时间与空间闭合的终点，到终点前就分手的恋人，是不是又要成为异面直线，期待千百万次中某一次的错误再次相交吧？
　　当时间与空间再度回到原点，我却仍不知我的永远有多远。
　　病房的门被打开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何松。他依旧衣冠楚楚，拥有一种能够劈开空气的锐利气息，但他的表情，却不再是一如往常的森冷而高不可攀的孤傲，是有一点点紧张，有一点点兴奋，以致使得他一贯尖锐的美貌反倒添了一种人性化的色彩。
　　他走到我的病床前，立定，推了推实际上没有度数的无框眼镜，没有说话。
　　“我不记得让你罚站，坐啊，大哥。”我慵懒地说，眯起细长的凤眼，轻轻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定定地看着他，微笑。
　　“他死了，成了昨天晚报社会版上小小的一方文字：‘某男子工作失误，引咎自杀在一旧屋。’，你知道的，何家有得是钱——这种事与我们无关，对吧？”他没有坐下，反而略低下头，观察我表情的变化，“是你害死他的。”
　　“啊，我知道。”仿佛事不关己，我淡淡地回答。不是假装不伤心，而是现在没有一点点伤心的感觉，人都死了，又能怎样？难不成要号啕大哭一场才现出我曾经有多爱他？
　　何松笑了，笑得很大声，笑过之后他用那种甜得腻死人的表情对我说，“莲，你不愧是莲，你果然是他的孩子。”
　　“你过奖了，”我理所应当地说，“我是父亲的孩子，这一点不会改变，也与何家所有人无关。我早就说过，何家有光芒四射的大少爷何松，小鸟依人的大小姐何梅就够了，何必再有一个我——不属于这个家的一分子来破坏这个家的完美。你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用麻烦你浪费时间来关心，你父亲养我是因为他有愧疚，你有吗？没有。所以不要做无意义的事——当年你输给了你父亲，但休想从我身上赢回来。”
　　“够了，别说了，他都已经死了好多年了。”何松失去了刚才的气焰，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反正你也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出院，回家住。”
　　“不，我要说。你还爱他对吗？或者说你对他的爱已经转移到了我身上？我像他吗？应该是很像，不然你父亲也不会在他死了以后还养着我这个拖油瓶，他透过我来想他，你也是吗？真是可笑，要不是何家他会很幸福，我现在居然还生活在何家，我居然还姓‘何’！每天扮演你的笨拙的弟弟，被不知情的人羡慕，好像很幸福的样子。”我说得有一点阴毒，但我不在乎，因为我刚刚明白我最爱的人只有我自己——多么悲哀的事实，他的死竟只是论证了这一点。
　　“你都知道了呀？我以为那么小的孩子是不懂的……”何松脸上浮起了一种悲凉，“他们的爱是一种绝望，是彼此一生中唯一一次放纵感情，而结局——其实一开始就决定的——那么的无奈。他们之间是容不得一粒微尘的，事实上却夹杂了那么多不相干的人。而你，他的孩子，维系着我与父亲的全部脆弱的家庭关系，让我不知该用什么方式面对。应该不是亲情，好像也不是爱情，伤害你的同时伤害我自己。”
　　如果说是平常那个何松我肯定会毫不留情地给与讽刺，但是现在他是一个在感情上被人遗留的弃儿，我想我对他还是有同情的意味在内的，何况他说的正是这个天之骄子的悲哀所在。于是我说：“大哥，我不怪你，因为我也明白爱一个人是不能被控制的，爱人是一种犯罪，被爱是一种受罪，痛苦与挣扎中的甜蜜。你在上一次中受伤，却在这一次中伤害。”
　　“我不是故意的，莲，你知道的。” 何松满脸歉疚。
　　“是的，你不是故意的，这种完美是你的人生宗旨，你可以对我精神恋爱，却不愿我爱上别人。我不完美，我喜欢生活的平凡庸俗，不是世家的繁华寂寞，你给我的一切是你想给我，你问过我要不要吗？没有，你只是觉得我需要，而从来没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不幸福，一点也不。你只是主观地认为我会幸福，却不明白你不是我，你怎知我是否幸福？”我想这时的我已是再也不能忍受这也许会长达一生的误会，我终于说了，终于还是说了。
　　“平凡……是……什么？”何松的神情略显疑惑，“难道以前在家里的日子你从来都没开心过？”
　　“平凡就是没有家世的庸人的一生，普通而又快乐的孩童时代，没有学前班和天才儿童，考试成绩平平，偶尔会有不及格而被父母痛打一顿，然后进一个三流中学﹑大学，整日混吃等毕业，再然后就是找一份庸碌的工作家里公司两头忙，找个适当时机相亲结婚，太太也许不漂亮，但一定温柔贤淑；养儿育女为生计而奔走，退休后只是整日看肥皂剧打麻将，了此残生。你以为人生是什么？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莎翁悲剧？不是！芸芸众生的一辈子是像温吞吞的白开水一样的，也许会有灿烂的时候，那也只是像阴天里绽放的烟花，没有黑丝绒般的夜幕陪衬，只是突兀而又颓唐地怒放，不被人关注，有说不尽的无奈，”我自嘲般地笑了笑，“难道我何莲真是绝色？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还会不知道？完美这个词用在我身上简直是荒谬！我只是在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一切，无论是我父亲还是你父亲﹑你与小梅，如果威胁到我的利益，随时都可以被我丢弃。你说我像他倒不如说我像我的母亲，你知道‘莲’这个名字的意义吗？我就像那莲藕，也许有的莲藕是出淤泥而不染，但我已经是被污秽充满内心深处——我的母亲就给了我这个名字，在那场夺去她生命的大火前就已经登记在民政局的记录上，再熊熊大火中她再一次证实了这一点，她说她到了地下也忘不了我当时的眼神——幼小的我抱着心爱的玩具熊步履蹒跚地弃被大火困住的她而去，我没有呼救只是带着满足的微笑看了她一眼就离开了。结果是她活活被烧死而我毫发无伤，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心爱的玩具熊是你父亲买给我的，而且在火灾后我父亲就正式与你父亲住一起了，也许我已经预见到了这令人满意的结局了吧。”
　　我分明看见何松的表情是多么的有趣——混杂了不信﹑惊讶与恐惧。的确，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原本憧憬的纯洁女神一下子变成了毒妇，我根本没巴望他还会无条件地深爱我，再接下来不是赶我走就是与我谈□□交易了吧。于是我干脆换上一副轻佻的面孔，冲他一阵媚笑，“我说大少爷，其实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不就是我的身体吗？只要你愿意让我这个小老百姓的好日子继续下去，每个月再汇个几万美金，只是那一方面的事，我何莲还是愿意的，毕竟能得你何大少爷的青睐，我真是三生有幸。”
　　我原本预料何松不是恼羞成怒就是色欲熏心地马上答应，反正我无所谓，大不了走人，如果他肯出价钱，那种事我也不排斥。可是没料到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小莲，我看你还是回家休养一阵子，等你好了我给你找份公司里的闲差，你喜欢上班就来看看，不喜欢就随便做点什么，反正工资你不用担心，要不够用我再给你点零用钱。就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们回家吧。”
　　“大哥，难道死了一个人你也可以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那个人是我害死的呀！我知道你疼我，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我发现说到这里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装作不在意了，无论对他还是何松都是的，不知道想说什么，话全哽在喉咙里，然后有一种咸咸的液体淌过脸颊，难道这会是泪？
　　“呜……鼻涕……沾在脸上……”我不会承认我是在哭，其实我是在哭却不明就里。
　　“是啊，”何松突然温柔地笑了，“你看，都成了花猫脸了，这么大个人还不懂照顾自己，要我这个做大哥的来担心。”
　　我很自然的﹑就像小时侯一样的把头埋在他怀里，任凭眼泪鼻涕擦在他衣服上，尽管我知道这件西装要上万，但是我愿意！
　　他也像小时侯一样，拍抚着我的背脊，把头埋在我的头发里使劲地蹭着，“莲，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好温暖，手的温度真是永远都比物质温暖呢，也许……明天我会……原谅他也不一定哦。
　　也许我所向往的幸福就只是这样的普通而又温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