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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雪在烧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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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需要帮助,刚刚我的车失控,然后,我晕了,”女人拍着我的车窗,张皇失措,颠三倒四,“我醒来后,没找到我老公,本来,我们计划去看雾凇。”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眼前的女人,
但,心里好似有个声音在说,来求助的,无论是人,是鬼,是兽,都该施以援手。
于是,我怀着一种搞不好自己会变成东郭先生,但又避不开东郭那条路的心态,打开车门。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自然温和,“上来吧,慢慢说,怎么回事儿?我的朋友睡着了,请别介意他打呼……” 我的衣袖里藏着那双红色木筷,黄符收在胸口,我祈求祖先保佑。
“哦,我叫艾潞。”女人说,“我和老公……”
她很真实,我是说,这个叫艾潞的女鬼,她的焦虑与无助都很真实。
她叙述的,应该是她临死前的状况。
她和丈夫在几公里外的农场生活。
新婚,有闲心贪玩,晚上开车往预定的旅馆走。
开车的是艾潞,刚拿到驾照不久,兴致勃勃,边驾驶,边与老公逗贫嘴。
有个人突然出现在前面,她猛打方向盘,车撞到树,晕过去。
醒来后,却发现身边没有丈夫,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出来找,没相公的踪迹,却遇到我。
我猜测,可能,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就像多年前找上我们家的阿桑一样。
“或者他已经回去车里。” 艾潞指点我把车开往路边,“就在前面,一棵树底下。”
我该怎么办?就随这只女鬼胡闹吗?可我还是跟艾潞下车,陪她走到路边坡道下,如我所料,大树底下,什么都没有,夜色冷静,满地霜雪。
艾潞惊愕,扎煞着两手,无法置信,“哦天,这是怎么了?我发誓,车在这里,真的……”
哦,得适可而止,因为按照传说,公路上还有一个怨灵,我可没忘记学长们的形容,满身鲜血,肠子从腹部流出来。另外一个鬼到底是不是她老公我不知道,可是很明显,应付两只鬼,还得照顾好JEEP后座上几乎睡死过去的荣绍元,连苼做不到。
“艾潞,呃,大姐。”孤僻如我,逼到这地步,也会嘴甜,“大姐,你看这么晚了,你应该也很累了,我先把你带到前面镇上,你找地方休息一晚,再联络其他家人找你先生好不好?”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摆脱她的办法。
艾潞固执而情深,“不不不,我不能把我老公一个人丢在这个地方。我得找到他。”
该拿这个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十多年的女鬼怎么办?简直也想死一死算了,我的表情多少泄露了我内心的懊恼。
艾潞看得出来,她诚恳歉然,“对不起,但请相信,之前我的车真在这里,现在,却被移走了,可能是我老公,也可能……我,我不知道。我一个女人,现在也不知如何是好。小兄弟,帮人帮到底,我们夫妻俩会报答你的。”她看起来,泪水即将夺眶而出的样子。
现在不是帮人,而是帮鬼!
我不禁嘘口长气,或者,对待一只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死掉的女鬼的最好方式,就是将她当活人待。所以,我暂且提供给正常的假设,“有没有可能,你和你老公走岔了?说不定他去前面镇上,找到人来帮忙,把车子移走。而你不在车里,也不在附近,也许你老公以为你到镇上去找他了。”
“对诶,很有这个可能。”已经没什么主意的艾潞,认可我的假设,“那,就先去前面镇上吧。”
“对,毕竟那里比较安全,就算你没找到你丈夫,也可以报警。”我带艾潞走回荣少的JEEP前,为她打开车门。
到了前面镇上,人烟密集之处,说不定还能找人相助,总不至于是我孤军奋战。
是的,孤军奋战。
荣少香梦正酣,刚吃完不久的酒肉正在肚子里消化中,一车厢酒臭屁臭,如入鲍鱼之肆,真心难忍。
艾潞一无所觉,“你朋友睡的真香。”
“是啊。”我应她。看起来没有呼吸也不见得是坏事。
艾潞掏出手机,十多年前的老款摩托罗拉,当然,已经没电了,她问,“你有手机吗?”
“没有。”我扯谎,“家里条件不好,刚出来工作没俩月,还没买呢。”如果我把手机借给她,大屏幕上的时间会提醒她,光阴早已冉冉而去,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一个觉醒的鬼。庆幸在十多年前,行动电话好像并没有象现在这样人手一部,我这谎应该还挺圆。
艾潞叹息,“就算你有,我也没法打给他,他手机刚买的,我还来不及记住他的号码。”
我沉默,打开音响,任她忧心忡忡,自言自语
“希望我老公没事,不然,我最后跟他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去死吧,当时我在开玩笑……其实我老公开车技术比我好,该让他开,是我非抢过来……”
只能说,话痨这毛病,感染率还挺高,人鬼均涉。
不过艾潞比荣绍元好,荣绍元跟我唠叨的时候,希望我象捧哏。
艾潞则是自个儿行云流水,无论是逗是捧,她共冶一炉。
就在她的唠叨中,车载音响里的乐风忽变,改成邓丽君,《路边的野花不要採》。
我浑身汗毛唰地,每一根都立正站好,戒备状态
艾潞倒是抚掌而乐,“这歌我老公最喜欢了,我家车里也有它,出事前,正听着呢。啊,对了,师傅,我还没问你名字呢,你学开车时间不长吧……”
我从意志到身体,都紧绷如一根拽紧的钢绳,全神贯注,对着前面。
他出现了,农夫模样,就在路中间,满身鲜血,肠穿肚烂,衣着褴褛,胡子拉碴。
我不与其对视,任由那种黑暗,无助,绝望,窒闷的气息扑面而来,用力踩下油门,嘴里平淡冷静,不紧不慢,应艾潞,“我叫连苼,走之连,草头笙,刚拿到驾照不久。”
艾潞已经被堵在路中间的人,和我的加速惊倒狂呼,“停车,快踩刹车,不是油门,啊,啊啊啊啊……”
在我的叙述和艾潞的惊呼声中,车子穿过路中间的人形,他幻化成一蓬黑烟,袅袅散去。
成功了,音响里又恢复成肖邦的钢琴曲。
我想笑,得意洋洋的喜悦掐都掐不灭。老子刚刚那范儿有多正,应该摆一天下无敌的Pose拍照留念才对。
与我的得意背道而驰的,是艾潞的惊慌,她一直在喊,“天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想必,那只鬼不是她老公,好极。
我依旧淡定,不慌不忙,车速也不减,“我没看到什么。”
艾潞受惊到口吃,“你,你,你没看到?!”
“是啊。”我专心驾驶。
艾潞却梦中忽醒惊坐起状,“我记起来了,那个人,我见过,我出事前,他在我的车前面,可是为什么你看不到他?他是人是鬼呀?我老公会不会……”
我的车停下来,不是我要停,熄火了。
在这么得意,这么关键的时刻,它给我掉链子,熄!火!了!!!我发动几次,俱无果。
情绪由摆Pose拍照,直接down到竖中指fuck you
必须速离此地,尤其艾潞说她见过那个大胡子怨灵的时候,
我倒明白为何他们会一起出现在这条国道上了。
其实国道上的怨灵事件牵涉到的无非三个人,艾潞和她丈夫,还有那个农夫
既然另个怨灵不是她丈夫,而是农夫,那多数等于,当年她撞死了农夫。
每年这一天,天寒地冻的夜里,她一无所知,总是向夜行车求助,
他永远在追她的魂,报仇雪恨。
重点是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在车里熬到天亮?和这只吵得要死的女鬼?不
叫醒荣绍元?不,要么他吓死,要么他把我当神经病,将我整死
那么,报警?因为撞鬼?还是因为车熄火了?
又或者……
就在我百般纠结没着没落之际,艾潞打开车门,“不管他是人是鬼,我都要去问问,他见没见过我老公。”
什么?我傻眼,“喂,大姐,你不怕吗?”
艾潞苦着脸,“我当然怕,简直要怕死了,可你的车现在又发动不了,难道就在这儿趴窝什么都不做吗?不管怎么样,我要找到我老公。”
这个女鬼简直……除了老公之外两眼一抹黑。
“我帮你。”我听到自己说,“我陪你去找他。”我的心智再一次与我的理智反方向操作。我想,所谓的鬼迷心窍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我让艾潞等我几分钟,把车推到路边停放好,然后,我给依旧狂睡中的荣绍元多盖了一床毛毯。将放在胸口衣兜里的黄符,塞到他胸口。找出车里备的那支MCOBEAM磁控调光手电,一直当是摆设,今儿算是派上用场了。
所有都料理妥当,我才随艾潞去找刚才那个胡子拉碴,浑身鲜血,肠穿肚烂的农夫。
“小师傅,你不怕吗?”艾潞问我。
“怕,怕的要死,”我直言,“可你也说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半途而废,好像不太好。”
艾潞,“谢谢你,我会报答你的。”
“不用,”我未雨绸缪,“你愿意相信我就行。”
希望她信我,这样,我告诉她,她已经死了的时候,她能够不发疯发狂,可以心平气和的放下,离开。这对我们来说,都是解脱。
艾潞道,“小师傅,对了,叫连苼是吧?连苼,你是好人,我肯定相信你……”
我和艾潞顺着大路往回走了一小段之后,发现一条小径,岔向不远处的农田。
这还真是人向鬼路行,但对于鬼迷心窍的人而言,就别指望有什么好主意了。我们踏上小径,很有点视死如归,勇往直前的意味。
我不够专注,胡思乱想,假设自己挂了之后,荣绍元能给我爸妈多少钱当抚恤金?可无人养老送终,要抚恤金又个屁用?我意识到自己应该爱惜自己,抽身而退,可眼前已然立着一幢农宅,乌漆墨黑,破败不堪,应该很久没人居住了,电筒光线下,铁将军把门。
“没有人,大姐,你说我们……”我回头,身后左右空荡荡,艾潞,不见了?!我徒劳地吐完下半句,“……还要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