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门寺密码》黄裳瑾瑜

16、焰魔罗 二

　　食过早饭，照夜命阿肆负责安顿百戏团，便领着我出了客栈。
　　今日的凤翔城焕然一新，所有工程皆已竣工，收拾整理的干净。道路宽绰整齐，两侧彩楼林立，挂着大红灯笼。大街上竖立起一幢幢木搭的巍峨门楼，上面以彩绸扎着繁花，瑰伟宏丽，引得城中百姓纷踊而出。照夜领着我，一路往官署走去。
　　官署正在城心，东西南北四条大路的正中间，宛若一枚大印，四四方方镇在那里。署衙前是片宽阔的石板空地，垒砌台基。空地上，太守府的小吏们排成行，堆放着粮物的小车停在他们前面。
　　一名穿着常服的中年男子，越众迎着照夜与我走了过来。“你们来啦。”
　　照夜与他寒暄两句，悄悄塞给他一个鼓囊囊地钱袋。“可以出发了。”
　　他推拒了几下，耐不住照夜坚持要给，将钱袋藏进袖内，道：“刚刚接到旨意，太子殿下与国师驾临凤翔，要去净慧寺上香祈福，大人命我们随驾。”
　　“太子要去净慧寺？”照夜陡然皱起长眉。“净慧寺远在城外高山之巅，山路陡峭高拔，城内便有寺庙，为何舍近求远？”
　　中年男子摇头，还未来得及开口，自城门方向便响起隆隆礼乐声。城中人群轰动起来，人们高喊着“太子来啦！来看太子仪仗啊！”，群情激动。太守府人马手忙脚乱的维持秩序，将人群驱散开来，分两边排列。
　　乌泱泱地人群像被分开的水浪，太子仪仗自东门而入，宛若一艘华美的巨船，缓缓驶入拥挤的水道。沿路走来，瞻仰的人群跪拜下去，像此起彼伏的波涛。我想到昨夜跟踪照夜时听到的，他与那男子的对话，下意识往身边看去。
　　照夜直挺挺地站立着，眼睛遥遥望着太子仪仗方向，脸上静水无痕一般的平静，只是左边眼角下那颗小痣，隐隐跳动着。
　　礼乐声越来越响，此次太子与国师一道驾临，仪仗与随行的队伍庞大。前面是护卫，后面跟着持戟举钺与鼓吹敲打的仪仗队。太子乘着金辂车，旁从内侍宫女若干，还有特遣的众僧人，沿路诵唱经文。
　　“段公子、我还有事要办，就不陪你去净慧寺了。”在我前面的人群开始纷纷跪下时，照夜淡淡地开口，说罢转身即走，身影须臾消失在人海中。
　　他如此厌憎太子，难道跟李恒有仇？
　　可照夜一个市井之辈，跟堂堂大唐未来储君能会结什么仇？
　　我寻思着，忽然被人拽了拽。照夜在太守府的朋友提醒我，太子车驾已至，我赶紧随着众人跪拜下去。
　　国师的车驾随后，马车遮挡的严实，看不到国师的样子。只是当国师车驾经过后，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叹之声。原来在国师车驾后面，还有一辆马车，马车四周跟随着彩装的撒花女子。马车没有顶棚，装饰成八叶莲台。媚彩灵动，五色玲珑的莲台中，盘坐着一名妙龄白衣女子。
　　女子幽艳淡雅，双鬟望仙髻间插戴簪钗、珠玉宝石及仿真牡丹。刚下过雪的天气寒凉，她却穿着单薄的白色纱衣，鸾姿玉骨，肌肤清莹。她胸前垂挂着层层璎珞，臂间挽着长长地披帛，手腕上戴着跳脱，怀里抱了一把四弦月琴。
　　挤挤嚷嚷的人群，忽然之间鸦雀无声，虔诚的叩拜。
　　风吹动披帛，雪影流光般飘荡摇曳。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驾着风在飘行——
　　而我却精移神骇，“腾”地站了起来，指着莲台中盘坐的女子，失声叫道：“天乐伎！”
　　天乐伎、乾达婆、香音神，那个在法门寺浮屠塔上空飘舞的飞天！
　　一片跪倒膜拜的人群中，我显得格外显眼，以至于那八叶莲台中的女子，侧目朝我看来。
　　我清楚的看到了她的模样，眉宇妍秀，一双眼眸回顾射人，光彩流曳！
　　我被那目光射中，怔怔然若失了魂魄，呆呆地傻看着她。头脑中忽然一片空白，所有思绪被抽离，只有她若春日繁盛花事般的姿影，以及那一双勾魂摄魄的眼，长久停驻在我脑海。
　　“段公子，不可对月神失礼呀！”照夜的朋友拉着我的袍角，急声道。
　　“月神？”我怔怔地重复。
　　“今个除夕，是岁除的日子，她是专为今年驱傩赛神大会，特别从全国甄选出的太阴之神。是陛下亲命随驾太子到凤翔的。此女可是非同一般，不可失礼啊！”他紧张地道。
　　除夕是星回岁终的日子，更是阴阳以交的晦日，是以要在这日举行驱逐疫疠之鬼，迎接神灵护佑的赛会，称之为驱傩。这传统起源于商周，鼎盛于秦汉，到了如今依然盛行。只是大唐驱傩的仪式与古时不同，显庆年间，唐高宗陛下依照隋代傩制，对人物与程序等稍作了些调整，增设了祭告太阴之神，即月神一节。
　　长安城里每到岁除，太常卿领官属乐吏并护僮侲子千人，晚入内，至夜，于寝殿前进傩。燃蜡炬，燎沉檀，荧煌如昼。每到这天，从帝都到州县，皆有侲童丹首，操缦杂弄；舞服惊春，歌声下凤。更有数百乃至千万人涌上街头观看驱傩盛况。而有着几百年嬴秦繁华，千年岁月积淀的凤翔，想必驱傩迎神的赛会更胜长安。
　　我失神凝视着莲台中清娆的女子，拼命回想，那夜在法门寺所看见的，于佛塔顶端飘舞的飞天的样子。
　　八叶莲台车驾，流水浮舟一般驶了过去，莲台中的女子渐渐看不见，我的心里，忽然生出一阵若有所失的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