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门寺密码》黄裳瑾瑜

15、焰摩罗 一

　　从外面回来后，一直到早上，我再没有睡着。脑子里塞了太多东西，心里一下子装了太多事情，它们沉甸甸地压着我这副皮囊，十六年来，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感觉沉重过。
　　我沉重的在榻上辗转反侧。
　　“我说书蠹，你这么翻来覆去的，贴炉饼呢？”睡在另一张床榻上的韩湘忽然出声。我吓了一跳，一个骨碌爬坐起来。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夜里做噩梦了？”韩湘撑起身，奇怪地问。
　　我摇了摇头，觉得脑袋有些晕沉，身子不大轻快，感觉有点难受。我蜷缩起身子，将头抵在膝盖上，吸了吸鼻子。
　　韩湘笑了起来：“喂、我说，你该不会是这么快就想家了吧？”见我不搭理他，他又道，“也是，今个是大年三十，本该是合家团聚的日子。”
　　我倏然想起，今天是除夕，是过年！
　　往年到了这一天，一大早，父亲领着全家人，男女老少，里里外外，俱换上新衣。我与兄弟姐妹们相互玩闹着挂红灯、换桃符、放爆竹。守岁时合家团聚在一起说笑取乐，明灯高照，达旦不眠。回想往年，再看今日，我孤单流落在外，身陷未知境地中，凶险莫测，也不知今后还能不能再回家中与亲人相见。
　　想到这里，我难过起来，胸口像被一团东西堵住了，闷闷地，憋得我差点掉泪。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滋味，原来这么难受。让人感觉孤单凄凉，身无所寄。
　　“段公子，你醒了没有？”照夜在门外敲门。我将眼在被子上蹭了蹭，应了一声。他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衣物，笑吟吟对我道：“今天过年，辞旧迎新的日子，这是给你的。”
　　那是一套曙红的锦袍，细密的针脚刺绣着图案，胸前一只辟邪，不甚华丽，却极雅致。
　　“这身衣物价值不菲，成式受之不起。”我忙起身谢拒，不愿收他的东西。
　　照夜却不由分说，将衣物塞到我怀里，微微一笑道：“段公子少年俊雅，气格不俗，这只是一件俗物，有什么受不起的。难道段公子要穿着已经脏了的衣裳过年？”
　　他狭长的眼扫过我脱在一旁的衣裳，我随之望去，心里咯噔一下子。昨夜回来没有注意，我的衣裳上面蹭了许多污渍，还有几处挂破了口子。我一时心虚，便没有再推拒，照夜满意的离去。
　　“我说书蠹，你可要当心了。”他走后，韩湘对我道。
　　“当心什么？”我迷惘地问。
　　“当心那只狐狸。”韩湘穿着衣服跳下床，眼睛瞥着门外，“他那人可没什么好心眼，阴险狡诈，不择手段，我最是知道。他这样对你，一定是在打你的主意！”
　　“他能打我什么主意？”嘴上这么说，我心里却也起疑。照夜为何不问我衣裳的事情？
　　“这我就不清楚了。”韩湘摸着下巴，一双弯月眼斜侧着我，忽然鬼鬼地笑了。“哈哈！莫非是因为那个？”
　　“哪个？”
　　他沉吟着，笑眼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我。“那个、大概、也许，照夜可能是看上你了吧！”
　　“韩湘！”
　　“你看我的衣服也脏了，他怎么就不送我一套呢？”
　　韩湘在一旁挤眉弄眼地搞怪，气得我恨不得揪住他揍他一顿。刚掀了被子要下来，韩湘就刺溜一下蹿了，跑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冲我做个鬼脸，气的我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传言说他狂漫不羁，真是诚不欺我！不过，被韩湘这么一闹，我心中的阴郁却霍然消散了许多。
　　我拿起照夜送我的锦袍，不明白他为何独独送我一套衣物。正寻思着，韩湘又将头探了进来，脸上敛了玩笑神色，一双眼清清亮亮，明净如镜。“书蠹、照夜这个人，我至今都没能看透。你自己多留点心眼，小心别上他的当，就像我。”
　　回想昨夜所见所闻，我冲韩湘感激地点了点头。
　　“啊、睡饱了，肚子又饿了，我闻到贴炉饼的香味了！”韩湘伸了个懒腰，抽着鼻子出去找吃的去了。
　　天光已亮，快到朝食了，客栈里的小伙计们已经起了，正在院子里忙碌着。雪早就不下了，偌大的院子扫的干净，忽然、自客栈大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车马辚辚之声，一阵物品落地的杂响。这个清晨一下子变得热闹喧腾起来。
　　“公子爷、您的人到了。”一名小伙计对照夜恭声道。
　　照夜“嗯”了一声。“我昨日吩咐的事情，办好没有？”
　　“都办好了。”
　　“好，那就好好地安顿他们吧。”
　　照夜的声音远去，客栈大门外人语欢腾，马嘶阵阵。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我急忙换上衣物，匆匆洗漱一番，跑到客栈门口去看。
　　客栈的大门外，一溜排开停着十几辆大棚马车，一些男男女女忙着将车上的东西往下搬。马车里堆满了物什，什么东西都有。大鼓铜锣、刀剑鼎幡、锅碗瓢盆……还有红嘴翠羽的长尾鹦鹉、娇憨壮实的短羽燕雀、古灵精怪的猴子、乖巧聪敏的小狗，只看得我眼花缭乱。原来是那日在西市上表演，被照夜定下的百戏团到了。
　　今天是除夕，工匠们完工后都回家去了，照夜让百戏团到凤翔，要表演给谁看？
　　“你不是要去净慧寺见慈行大师吗，杵在这里做什么？”照夜不知何时站在我身旁。
　　“我能见慈行大师了？”我扭脸惊喜地问。
　　照夜点头：“今日过年，太守府要为净慧寺众僧，还有山上的守军送粮物。我已经托朋友帮忙，带你一道上山。你先吃点东西，然后随我去官署。”
　　“我也去。”照夜话刚说罢，韩湘春笋一般忽然从后面冒了出来。
　　“滚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