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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杏花 ...

  •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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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砚回过神来,离开那对斗草儿童,一手拄着伞,一手提起杏花幼苗,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上山。
      栽下幼苗,郑砚再次数了数,十四棵,不多不少。他细心地抚碑,自言自语地念叨:“都十四年啦!”
      郑砚端起酒杯,浇下酒水,抬首去望那些年份长的杏花木,枝桠已经覆盖到坟头了。每年清明的时候,他都会来墓边种下一棵杏树,她生前有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从此害怕孤独与黑夜,也许有了这些杏花的陪伴,她们母子就不会感到孤独了。

      岁月飞逝,十四年的光阴一晃就已经溜走了。绯衣也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如果不是女儿,他一定会辞官选择归来,在墓边筑起草屋石舍,陪在她们母子身边。

      郑砚独自饮酒,半醒半醉时看见有人影从密密的杏花间穿梭而来,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看清来人时惊愕不已,因为来的不是别人,竟是他十几年来不曾往来的岳父大人——王丞相。

      王相很年迈了,头发和胡须都已经变白,精神倒还矍铄。郑砚不知他千里迢迢赶来所谓何事,大概是为了他的外孙女绯衣吧。

      郑砚看着王相朝他走了过来,却沉闷不言,王相一边烧香一边看着墓碑说道:“清泠从小被我养在深闺,性子喜静。我见她钟情于你,第二日就派人来这里打听了你的事,了解了这位姜小姐。”说话的时候,王相没有看郑砚,却是在与他说话,视线却停留在碑上。

      “清泠从此像变了一个人,尤其是嫁于你之后,性情大变。她是欢喜的,欢喜的是和你在一起;她又是痛苦的,痛苦的是要伪装性情,装作与这位姜小姐一样活泼。我曾以为她是因为你真的改变了,事实却并非我想象的那样,也许你给她带来快乐,但同时你也给她带来了忧虑和痛苦,她比以往更爱忧心忡忡了,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郑砚万万没有想到。见清泠第一眼的时候,她静若处子,之后却动若脱兔。他曾一直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以为她本该如榴花一样热情。谁知,他看到的都不是她本来的性情。

      王相重重叹息,自责道:“我自私自利,表里不一,人前铁面无私,人后却以权谋私,果然遭受了今日的报应。当年,清泠钟情于你,我对你也很是青睐,用钱权威胁姜家,逼了姜家退婚……”他停顿了一下,忽然哽咽说道:“我…对不起…这位姜小姐。生了她,这么多年来却没有养育过她一天。”
      郑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姜姝也是王相的女儿?难怪与清泠外貌很是相似。

      王相老泪纵横,徐徐浇下酒水,说道:“当年,我如你一样,远赴长安赶考,高中后就抛下了糟糠之妻,我离开的时候,她已经身怀六甲。我为了仕途,娶了高官的女儿,但没有忘记她。官位巩固后,我派人回去打听到她的下落,随后把她接到了长安府外安置,她跟我说她在我离开后诞下了一对孪生女儿,因为生活所迫,把其中一个卖了。只带了清泠回来,为避人耳目,我就没有大张旗鼓地去找,就当已经死去了罢。她始终放不下那个孩子,没有等来我接她入府的时机就伤心、失望、悔恨地死去了……”

      郑砚听后感慨不已,他以为姜姝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她死去的第十四个年头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惜,躺在里面的她不会有任何反应了。

      “为什么我的两个女儿偏偏都喜欢了你,却都这么福薄?如果我当时派人来打听的时候,知道姜姝是我的女儿就好了。那样我就不会逼迫姜家退婚……姜姝的性子本如她母亲一样活泼,本该一辈子快乐无忧。都怪我,害了她,也害了清泠。”王相在墓前郑重叩首,叮嘱他好好照顾绯衣,起身离去。

      郑砚在原地默然矗立良久,开始与墓中永久沉睡的人对话,可惜只有他一个人自言自语。

      “爹爹。”一声清脆的声音大老远就飘入郑砚的耳朵。
      郑砚回首,见一抹绯色的影子穿梭在杏花树下,搅乱了一片洁白如雪的杏花。

      “绯衣,你怎么来了?不是叮嘱你好好呆着家里么,山里路滑。”
      绯衣不满地看了郑砚一眼,不理会他,郑重在墓前跪下,诚挚说道:“娘亲,你和弟弟在那边过的好不好?爹爹和我一直很想念你呢!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就托梦给我......”

      郑砚看她有模有样地磕头,笑着对她说道:“绯衣都长大了,都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他始终没有告诉绯衣真相:她的生母是清冷,不是姜姝。这似乎对清泠不公平,但他想清泠一定会原谅的,因为那是她的孪生妹妹。她们的母亲一念之差就决定了她们截然不同的命运。她会理解的。

      祭拜完姜姝,绯衣就欢欢喜喜地跑去一边采摘花花草草,弄得襦裙尽湿,污泥沾身。
      郑砚斥道:“这么大个姑娘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哪家儿郎敢娶你?”
      绯衣不满道:“那我就不嫁了,一辈子烦着爹爹。”

      郑砚笑道:“奢望,你爹爹最近收到不少求亲帖子。你也不小了,该谈婚论嫁了,回头,你跟我一起看看,与我一起拿个主意。”
      绯衣跺脚:“爹爹就是嫌我烦了,要是我娘还活着,一定不会逼着我嫁人。”
      “哪里逼你了,你爱嫁不嫁,自己拿主意。”
      “好呀,绯衣暂时不想嫁人。爹爹,我可不可以晚点嫁人?”
      “随你。”
      绯衣高兴坏了。

      父女二人一起下山登舟,路过那处汀洲时,郑砚让船家泊舟,绯衣纳闷:“爹爹你是不是刚祭拜完我娘,心情不好,伤心过度,糊涂了啊?这不是没到吗?”
      郑砚不理睬她,径自踏入了记忆中的杏花林里。三五妙龄少女正于杏花木下斗草,郑砚远远就立在旁边观看。

      随后赶来的绯衣也看见了几个斗草少女,她开心地跑上前去,跟几个姑娘搭讪几句,很快加入她们斗草的行列中。

      绯衣一人格外活泼,反应又灵敏,容颜也俏丽,在所有的姑娘中最有灵气。几番争斗,其他的姑娘竟然都相形见绌,黯然失色。
      看着少女们欢快斗草的情景,郑砚陷入了回忆。

      不一会儿,渐渐有了围观的路人。少女们的欢声笑语很快就感染了很多路人,他们驻足围观,很快就有人开始对少女们指点评论。指的最多的,还是绯衣。

      “唉,我本踌躇满志,谁料却名落孙山。我也认了,王郎高中是实至名归啊!总算是结束了这场累死人的科举,今日抛却一切烦心事,咱们要好好畅快野游!”
      “是啊,我也贺喜王郎!贺喜王郎此番高中!一个月后杏园春宴就能一日看尽长安花了。”
      “之前都看好王郎呢,王郎果然没叫大家失望。”

      三四个年纪相仿的年轻公子朝这边走来,三个公子簇拥着那个被唤作王郎的年轻公子。你一言、我一语地拍马奉承,被围在中央的王郎却一直默不作声。

      浮夸的高声奉承之音很快吸引了人群的注意,围观群众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从斗草少女们转向往这边走来的年轻公子们。

      公子们都年纪轻轻,个个衣饰华贵,仪态风流,走在最中间的就是他们一直奉承的王郎,身姿颀长,自是倜傥不言,眉宇间爽朗清举,风神秀异,格外引人注目,是以人群纷纷移目去注视那高中的俊逸王郎。

      待王郎一行人走近,斗草的少女们都没了心思,纷纷去看那王郎,只有投入的绯衣一个劲儿地埋头数着她的花花草草。

      王郎路过,少女们脸红心跳,不约而同地唏嘘。王郎见惯了欣赏和倾慕,对如此场面不以为意,走过那群斗草少女时,眼角余光却误入了一抹绯色。

      于是,王郎停驻脚步,侧眼查看,少女们微敛羞涩目光,惟有那女子埋头,丝毫不察。友人随王郎移目,发现了那娟秀的少女,虽然那少女埋首,见识无数美色的公子们仍然一眼可辨出她是立在鸡群里的鹤。再观王郎目光,心照不宣地笑了。

      一友人上前,询问绯衣:“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绯衣抬首,看清来人,露出厌恶神色。不理会他,拍拍手,拉回少女们的思绪:“继续呀。”

      少女们早心不在焉,时不时瞥向王郎,在绯衣抬首时,王郎已看清她无暇的容颜。友人悻悻回至王郎身边,与众人一齐摇头嗤笑。王郎看着那与众不同的绯衣少女,看清她浑身脏兮兮的,还天真地玩的不亦乐乎,也暗自于心里嗤笑。

      绯衣依然未察觉一边静静观看的王郎,继续跟一群心不在焉的少女玩得不亦乐乎。
      少女们纷纷表示:“唉,不玩了,不玩了,老是输。”

      绯衣正郁闷,面前出现一个人影。
      “姑娘,我和你玩。”那人蹲下身来,与她对视。
      绯衣看清男子,心跳加速,有些紧张,大胆说道:“你会玩姑娘们玩的斗草吗?”王郎围观的友人爆出一阵嗤笑。

      “笑什么笑?”绯衣瞪着那几个纨绔公子。
      “我不会,你教我,我可以学。”王郎调笑,友人开始起哄。
      绯衣看出他们是在戏谑,赶紧慌张地站起身来,急切欲走,被王郎抓住手臂,友人们再次起哄,王郎看着她的水剪双眸,直白问道:“姑娘,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你告诉我,我遣媒人去你家提亲。”

      众女歆羡地看着绯衣,绯衣挣脱开他的手,反驳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要怎么才能告诉我?”
      “除非你能赢我……”
      ……

      郑砚一个出神,就已过了好长时间,待他再次回过神时,斗草场地已经围了一大波人群,还时不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还有起哄的声音。他心想:许是绯衣那个丫头又闯祸了。

      郑砚拭去身上的杏花花瓣,朝人群走去。拨开人群,恰看到绯衣跟一年轻公子对话。

      那年轻公子伸手从她鬓边拈下一片杏花花瓣,说道:“姑娘,你输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人群大笑。
      绯衣脸红低首,大囧,本想回答。听见了她爹爹在叫她:“绯衣。”

      王郎随声音的方向看见了郑砚,郑砚有些生气地走过去,拉过绯衣急匆匆地往回走。
      绯衣最后还回首看了看原地遥望的王郎。

      郑砚没有言语,一路拉着她气冲冲地走出了杏花林。绯衣一直跟他解释。
      行至岸边的时候,郑砚才松开她。

      绯衣低首,红着脸对郑砚说道:“爹爹,我又想嫁人了。”
      郑砚想起那个年轻公子,故意问绯衣:“哦?你怎么这么快就突然改主意了?”
      绯衣绞着手指不说话,脸红得像桃花。

      郑砚看着情窦初开的女儿,严肃地沉声说道:“去,叫他亲自来提亲。”
      绯衣抬首,又惊又喜地转身往回跑……

      ……

      “爹爹,王郎说,他明日就登门。”绯衣立在他身后,欣喜地说道,又不解数落他:“爹爹真是苛刻,从来都是媒人上门提亲的,哪有……”
      “还没嫁人就这么偏袒起未来夫君了。”郑砚犀利的话语让立在舟头的绯衣无地自容,她哼了一声跑入了舱内。

      立在舟上,听着浩淼的水声,郑砚放眼朝那片汀洲望去,绿柳依然,杏花盛放。三五妙龄少女斗草的身影依稀可见,郑砚的眼前浮现了那如朝霞一般红晕的面颊,伊人待字闺中,颔首浅笑,青丝纷飞。

      他忍不住吟诗道:“恻恻轻寒剪剪风,杏花飘雪小桃红。”疾风吹过,杏花如雪飘落,
      无人回应......

      很快,江上起了茫茫水雾,郑砚的眼前也越来越模糊,他的双眼早已被水汽氤氲弥漫,烟雾笼罩的汀洲随姜姝的身影一起渐行渐远,郑砚闭目缓缓吟诗:“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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