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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二章 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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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里似乎有低语,她将眼皮撩开一道缝,映入眼帘的是窗外的月色、大开的推拉幛子门和本丸那条长长的走廊。不由自主地低呼出声,若狭坐直了身体。
她穿着白衣绯袴,身上盖着的一层薄薄的毛毯因为这动作而滑落下来,柔软的绒面上还带着她的体温。环顾四周,她正躺在自己的卧室里,周围还是熟悉的摆设。站在阴影里的人动了一下,然后走到她身边,跪坐了下来。
“你醒了吗?”坐在她旁边的他侧过身子,对着她微笑。
“我……你……”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头脑一片混乱,霎时间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她眼前的烛台切光忠。
颤抖着伸出手,她没有触碰到他,而是生生悬停在了半空。烛台切光忠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凑近了她的身体,伸手将她抱入怀中。
呼吸逐渐凌乱,带上了哭腔,他身上好闻的香气并没有让她安心。她将下巴枕到了他的肩上,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如果是梦的话,请让我晚一点醒过来;如果是现实的话,刚刚的噩梦实在太可怕了……我不想忘记你。”
我不想忘记你,绝对绝对不想忘记你。
回到过去,杀死自己,修补裂缝……稍微深想一层就知道这样斩断因果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她被要求完成的是一个无比残忍的任务,代价是将遇见付丧神们的可能性全部扼杀。就算赶在相遇之后才动手,在那以后的关系性也将一并毁灭,她明白的。
烛台切光忠的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四周寂静无声。若狭听到自己的嗓音在发抖,如同深秋的寒蝉:“烛台切光忠,如果你离开我,从此不在我身边了,那我该怎么办呢?”
她的近侍和爱人弓起背,握住她的手指,让自己的视线和她平齐:“不要多想,好好活下去,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不——万一呢,万一呢!我没办法想象该怎么面对……有些事情太难了,我好累,”她的呼吸又变得急促了,“也许苦难比我想象中要离我更近,有些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我什么都做不到,因为……我没办法去承担不属于我的责任。”
渐渐语无伦次,渐渐失去控制,她放弃了交流,抱紧了那具可靠安心的躯体:“你不在,我很害怕,很害怕很害怕……”
“别怕。”他的怀抱非常温暖。
“我知道,这样下去的话……其实我根本就是个胆小鬼,实在是太软弱了。”她吸了吸鼻子。
“你一直都很勇敢,也很坚强,”沉静的鼓励抚慰着她的心灵,“这是我所认识的你,是你的本心。”
“你的赞美和真实的我并不相称。”很小很小的声音从她的嘴唇里逸了出来。
“千万不要放弃,要学会等待和忍耐。”烛台切光忠的吻是温暖的,每一个字都刻到了她的心里。
可我已经习惯了和你同行,我一个人走不完接下去的路,我无法适应这个全新的、天翻地覆的世界。就算所有人都认定我可以独当一面,没有了你,我大概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不会再感受到什么是希望,更不用谈及幸福。
她望着深黑的墙壁和天花板,认命地闭上了双眼,期望能将这个梦境再延长一些。然而事与愿违,刺耳的声音将她惊醒。若狭半眯着眼睛,隐约看到门板底部似乎传来光亮,有什么东西被推了进来,直觉告诉她那是食物。
几秒钟后她就完全清醒了,饥火开始灼烧她的胃。她颤巍巍地将那深底盘子划拉到手里,不小心被粗糙的边沿划痛了手指。里面盛的是一汪水和一块叫不上名字的半个拳头大小的固体。她飞快地吃掉了那东西,然后将水连带药片一股脑儿喝了下去。
因为吃得太快,以至于对味道都没了概念。她想起了本丸里永远热闹的厨房,以及时不时会答应她的任性要求和她一起下厨的烛台切光忠,于是苦笑了一下。突然,门上方的小窗被打开了,除了射入的橙色灯光,还有不耐烦的咆哮声:“把碗放到门外!”
她忙不迭地将那个被称为“碗”的粗糙盘子从底部窄窄的活动窗口推了出去,然后听到了无休止的骂骂咧咧,接着是走远的脚步声。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她不知道在这里已经过了多久,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明天”要出去收集食物。刚刚她吃掉的那块应该是淀粉制品,她并不奢望在这个已经崩溃的世界里会有新鲜的水果、蔬菜或肉类,能保证供给囚犯饮食已经是莫大的仁慈。
梦里面的场景历历在目,若狭一边按摩着在犯恶心的胃部,一边靠在墙边开始思考。07101974174的面孔在眼前一闪而过,她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何要勉强她。如果从昨天这一切都是她逼迫她屈服和合作的手段……这不公平。
天平的两端的砝码都太沉重,一边是烛台切光忠,她的爱人;另一边是她所在的世界。爱情和责任的对峙让她不愿面对,累积的压力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忽如其来的怨恨席卷了她的内心,她愤愤地用手拍上墙壁,如果烛台切光忠没有被她擅自扣押的话,至少她还不会觉得这样无助和孤独……
那我究竟有没有按照她的意愿,回到过去做成这件事?
一个带着巨大问号的问题从她的头脑里浮现,手掌上爆炸一样的痛楚慢慢消去了。若狭怔怔地抱着膝盖,她意识到了一个非常绝望的假设:自己之所以还坐在这里忍受沦为囚犯的现实,或者说,之所以存在于这一部分时空里,是因为她在未来也没有回到过去。也有一种可能是她答应了回去,然而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完成这个刺杀任务。
如果她回去了,再假设07101974174说的都是真话,倘若她成功地击杀了自己,那么在成为审神者的时候她就会被遣送到那个时候的现实世界,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可她现在还坐在这个狭小肮脏的地方,而且在她的印象里也从来没有被什么人杀死的经历,除了最近才被带来这里的那次。
也就是说,确实是完全失败了。无论她再怎么努力,结果已经确定。如果时间的改变是同步连续的,填补时间裂洞的理论也是有效的,这个未来根本就不会发生——先于当下时间点的人们早就认识到了这件事,会在它坍塌之前就会用尽更先进的手段将它填上。可见07101974174和那位历史修正主义者都在做无用功,这都是既定的命运。
想通了这一节,她反而轻松了起来,压在心头的重负减轻了不少。然而另一种意义上的浓重悲哀让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难道就真的没有另一种改变现实的方法了吗?她想起了处境和她相似的被判了重罪的审神者们,也想起了在治疗所看到的那么多受伤的人,以及1259口里的七十亿条人命。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她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喊她:“3010,出来。”
她顺从地快步走了出去,到了过道才看到不仅是她,约莫七八个人站在那里,都是手举过头顶贴着墙面,脸部朝墙,背对走廊。趁她愣神的时候,她的腰间被人踹了一脚:“不要东张西望!”
她咬牙忍住疼痛,学着他们的姿势,像个真正的犯人那样服从了管教。她记得昨天看守对“西区”的讨论,刚才冒着风险扫了一眼,被点到的人有男有女,还好没有小孩子。
另外一个人走了过来,同时有物体落地的声音。几分钟后,她听到了向后转的口令,于是转过身来。其他人都迅速地捡起脚边的“衣服”,手脚麻利的已经套在身上了。这套衣物色彩驳杂,仿佛是加厚的塑料做成的,颈口处还连了一个很大的、带着滤管的头盔。穿上后那层粘腻的内壁一直刺激着皮肤,全身上下都有种挥之不去的闷热感。
和她一起的曾经的同僚们自觉地排成一队,慢慢地往外走。这身衣服是一体式的,沉重肥大,降低了每个人的移动速度。她跟在队伍里面,竭力忽视面罩上那一层影响视线的模糊污渍。看起来它确实被擦过,口鼻的那一部分积了厚厚一层,眼睛那一块相对薄了许多,但还是不干净。
令她惊奇的是,“上去”的路意外地短,他们的牢房几乎就位于地下一层。一路上碰到的人很少,想来真正忙碌的中心地点都在他们脚下。在策划逃跑方案的念头成型前她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仅仅凭这一身生化防护服,她就能轻易猜出外面世界的生存环境比这里要恶劣数倍。
等所有囚犯都集中到一个大型可升降平台上后,领路的看守站在操纵台前清点了人数,然后放下水平横杆拦住进出口。轰隆隆的上升声让若狭的心揪紧了,此刻,她心里的好奇压过其他,甚至吞咽了一口口水。
减速和停止的过程来得比想象力要晚一些,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坚固的岗哨内部。在厚厚的水泥混凝土和钢筋的轮廓之下,依稀可以看出这里本来是地上城市通往地下都市的一个通关入口。
排气扇的轰鸣声穿透防护服,让人忍不住想捂住耳朵。她看到一排老式监测仪竖立在中央,同样穿着防护服的一个看守打手势让他们出来。原本宽敞的大厅和走道显得无比狭窄,当她拐过最后一个弯,看到外面那血红的、辨不出是黑夜还是白天的天空和只剩一片废墟的土地时,差点停下了脚步。
还没将这一幕烙进记忆,他们已经挨个爬上那辆停在门外的、改造过的装载车的后部,依次钻入洞口。她看着那一小片圆形的血色和在背景里裂成半截黑乎乎一片的高楼发呆,在她之后一个个上来的人们的缓慢动作如同逆光的剪影,直到最后一个人进来,将小门重新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