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十九年》阿鲤吃茶

2、纸中符

　　赵梓和跟着顾婆婆走过抄手游廊。其实许家景致甚好，池塘小舟，假山草木，处处成景错落有致，只是如今应是没人有心情去赏了。

　　顾婆婆走的很快，却没什么声响，就和这座偌大的府邸一样，死气沉沉。临到了院前，才对她嘱咐：“一会儿见了老爷夫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不用我来提点了罢。”

　　赵梓和直视她，点了点头。顾婆婆见她不声不响，不像是个多嘴多舌的，暗中赞许，带她进了院。

　　一进门，赵梓和就看到一对男女端坐主位，正是许老爷和许夫人。许夫人此刻已经止住了泪，柳叶眉丹凤眼，气势凌厉地紧盯着她，开门见山道：“来之前，可已经和你说好了？”

　　“说好了，要我来府里为大小姐守灵。”赵梓和并不多说，许夫人对她这知进退的态度表现出了几分满意：“知道就好，我儿实在命苦，你——你就且去伴她走这一程，自然是少不了你的好处的。”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哽咽了一声。

　　许老爷叹着气，拍了拍夫人的手，“莫要在这白白惹夫人伤心了，快把人带过去，剩下的，你们打点就好。”

　　出了院子，依旧是跟着顾婆婆走，赵梓和面上无甚情绪流露，只是留意到率先说话的是许夫人，顿时觉得这高门大院里也很有意思。

　　顾婆婆带她到停灵的厅里，又交代了些有的没的，最后才重点说了句，“你晚上要是累极了，就宿在小姐屋里，不许乱跑，乱了规矩，到时候可别怪我罚你。”顾婆婆说着，身体有些僵硬，说到许小姐时更是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没逃过赵梓和的眼睛。

　　赵梓和便道：“婆婆放心。”

　　顾婆婆对她敷衍着，抬头急急环视了一下，似乎在极力躲避着什么。她吩咐完，不多会儿就离开了这里，像是嫌这地方分外晦气。

　　等顾婆婆走了，赵梓和才抬手将小包袱放下，这里面就是她的所有身家了。

　　起身转了转，大厅中一个奠字横据。于下方设有祭桌，摆着不少祭品，香烛纸钱的味道弥漫飘散。正中停了一口未封的漆黑大棺，里面躺着的，就是那香消玉殒的许小姐。

　　围着棺材跪了不少穿着素净的丫鬟，领头的两个见她来了，许是事先被吩咐过，顺从的让出道来。

　　赵梓和见状走上前，顺手添了几张纸钱到火盆里，纸钱烧的很快。只是她边烧边留意到，这些纸钱里，总会夹着一张‘私货’。上面用朱砂虚虚实实的依序画满，看样子倒像是镇摄的符篆。且这私货也很有讲究，是每隔九张纸钱才有一张。

　　不说朱砂本为辟邪物，单是这东西出现在这儿就已经有违常态。可是赵梓和私下里看看那两个领头的，神色中没什么异常。要说她们在这许久，没发现这夹在纸钱里的私货，定没人肯信。既然她们不说，赵梓和也不想问，只是一把一把的烧下去。

　　梆子敲过几下，黑压压的天终于铺下了鹅毛大雪。

　　厅里原本领头的两个带着大半丫鬟撤走，只剩下零零散散守夜的几个人，顿时显得空落落的，灯火一跳一跳，把每个人的脸上映出一团阴影。

　　赵梓和并不困，就是跪久了腿麻，她听旁边不知是哪个小丫鬟怕极了，见没了约束的，率先低低的说起话来：“大小姐素来心肠是个软的、恪守规矩，待我们又好，没成想竟这样……”

　　又听另一个小丫鬟接话，语速比前一个快，胆子显然也大些：“可不是，谁能想到小姐得了急病，去的竟这样快。明明前两天去见夫人的时候，还能陪着夫人说话逗趣，和夫人说今年时兴的衣服样子。”

　　赵梓和侧着头，听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哀叹，叹疼她们的小姐去得早，叹这天气刺骨的寒，叹这夜格外的长，零零总总，也用这些信息拼凑出了一个许蕊。

　　这样娇贵的千金小姐，怎么就不懂得保养好身体，以至于急病突逝了呢？她想着，手上烧纸钱的动作就慢了些。

　　这时，骤起的北风拍起了门，咚咚咚几声，湿气顺着门缝漏了进来。说话的小丫鬟们声音略大了些，一个挤一个，可话音还是止不住的发抖。一是身冷，二则想必是被吓的。

　　赵梓和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冲着自己来：“这位姐姐以前没见过，莫不是新入府的？”

　　赵梓和抬眼，看到一个丫鬟，穿得并不起眼，眼珠子倒是滴溜溜的乱转，听旁人似乎叫她忍冬。忍冬目光不善的从赵梓和粗糙的双手上，又打量到衣衫上。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忽的笑了。她笑的颇有深意，直让人不舒服。

　　果不其然，随着忍冬的笑声，明里暗里打量的视线都落在这里唯一的外来人身上，赵梓和只是客气疏离的看她们一眼，并不搭话。
　　她容貌清丽，看上去像是软弱可欺，目光却是锐利，很快就没人再来讨这个嫌了。

　　四下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话：“你们可还记得小姐院里的景福姐姐。”

　　赵梓和安静地烧着手里的纸，安静地听着。

　　“曾经大小姐身边得力的红人，有哪个不晓得呀。”不知又是哪个笑骂一句接道，“只是景福不是前几日被管事娘子开恩，放了出去？”

　　“你们难道真信。这里面的弯弯绕，我们又不是瞎了。”那小丫鬟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暗中指了指那堆纸钱，随后道：“我可听说，那天景福在大小姐院里发疯，两三个粗使婆子都摁不住。直到青城观的老道士一张符纸摁在她脸上，她这才被制服。那道士还小心吩咐着，让她这几日避着千万不要见人。”

　　“只是景福最后伏在地上哭哭啼啼的说，‘我又活了，你们怎得敢对我这样，你们等着，我定会要你们好看！’，那声听上去竟然——竟然和大小姐有七八分像。”

　　这话一落，一时没了声响。赵梓和挑了挑眉，抬眼看这群嘴碎的小丫鬟，只见剩下几个守夜的小丫鬟脸上的血色齐齐褪去，眼里涌出恐惧嘴唇不住哆嗦，像是在思量话中真假，其中有几个胆小的已经扑进邻边人的怀里。

　　赵梓和有点明白顾婆婆当时为何那般态度了。

　　此时风更大了些，不知何处传来‘吱呀’声，烛火被晃晃悠悠了几下，噗的一下被吹灭了。

　　黑暗中不知谁尖声嚷了一句：“闹、闹鬼了——”
　　无异于平地一声雷，一时间人你推我搡、人仰马翻！

　　赵梓和机敏地攀上了棺材，避免被这群人给踩到，大半个身体都差点进去。这样一来，她离许小姐的尸身便靠的近了些，习惯性地多看了两眼。

　　许小姐双手交握，躺在棺内。要说这许小姐看上去，其实更像许老爷一点，身量高挑，眉眼间不似寻常闺阁女子般娇柔，反而有些英气。赵梓和原本看完准备起身，却被许小姐颈处一小块伤痕吸引。

　　她心里打了个突，眉头皱起，伸手把许小姐的衣领略挑开些，只见颈部有点状表皮剥落，不凑近根本就不会发现。

　　此时灯火重新掌了起来，小丫鬟们都被她这诡秘举动被吓破了胆，看着赵梓和的神情也犹如见了鬼。

　　赵梓和尤嫌光线太暗，看不真切，她自行翻身去取了支蜡烛点上，捧着跃动的光亮再次攀了上去。借着火光，她终于能看得更细些。

　　她把许小姐的脑袋侧了又侧，又拿起许小姐的手掌翻看，看这架势是要里里外外瞧个仔细。如此将一个死人这般摆弄，吓得一群小丫鬟眼前发黑两腿发软。

　　那先前胆大的丫鬟见不得她这样无礼的举动：“你……你下来！莫要对我家小姐不敬！”

　　赵梓和头也不回：“我现在要是听了你的话安安分分的下来，才是真的对你家小姐不敬，去，叫个能管事的过来。”

　　一群人中真有一个小丫鬟听了她的，脚步匆匆的离开，只是不巧她还没出院子，巡院的林管家倒是闻声先来。林管家没好脸的挟了她回来，见灵堂里乱作一团，顿觉自己气得牙痒痒，心道一个个当真是欠了收拾。

　　“闹什么，日子过得太安逸，都不想活了不是？正好小姐还在底下缺几个使唤丫头，皮痒想随小姐去就早点说，我也好如了你们意！”

　　再一见攀在棺材上的赵梓和，更是觉得翻天了，气急地叫道：“你，还不快从小姐的棺上下来！”

　　赵梓和终于把许小姐尸身的异样检查完了，在棺材上对着林管家勾勾手，“我下来不打紧，只是许小姐暴毙，事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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