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落尘》施闻

13、箫管今无玉手持

　　箫管今无玉手持

　　清晨，温暖的阳光照在小药身上。她终于醒了，睁眼便看见一抹无邪的笑容。她揉揉眼睛，噘起小嘴道：“叮咚，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就是觉得小药姐姐长得好看。”他说得很真诚。

　　听到真心夸奖人的话，小药自然开心不已，却也有些不好意思。师父才好看，只有好看的人才配得上师父。“真的吗？”她有点不确定地问。

　　叮咚点头，“以前我便这么认为呢？”

　　以前？原来他还是将她当成那个玄女姐姐了。“我很像你认识的那个玄女姐姐吗？”小药疑惑地问。

　　“嗯。”叮咚害羞地低下头。

　　看得出他很在乎那个玄女姐姐，可她真不是什么玄女，就怕他到时空欢喜一场，所以她觉得自己应该先跟他解释清楚。她道：“可我不是她。”

　　“我明白。”叮咚苦笑。

　　他这小毛孩明白什么，虽然她自己也只是个孩子，但是她的年纪比他略长，这样一比，她便是大人，他则是小孩。

　　这时，注意到身上盖着的衣服正是昨天她缝好的。原来昨天自己粗心竟没将衣服还给叮咚，她埋怨自己。

　　小药起身道：“来，叮咚，快穿上这件衣服给我看看。”

　　见他穿上她努力一夜的成果，她开怀一笑，信誓旦旦道：“以后我送你件更好的。”

　　“好。”叮咚腼腆一笑，“不过这件是娘亲亲自给我做的。”

　　原来如此，好在这衣服不是那位玄女姐姐给的，看他极为珍惜的样子，难免不让人往那方面想。要真是那个玄女姐姐给的，小药倒会认为这玄女姐姐未免也太小气了些，因为叮咚穿的这件是粗布衣服。

　　“叮咚，你娘亲昵？”小药问完便想打自己的嘴巴。一万年了，这人还能不死吗？这话不就引出了叮咚的伤心事了吗？

　　“玄女姐姐告诉我，娘亲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叮咚咬唇。

　　这显然是骗小孩的说辞。原来叮咚也这么可怜，现在他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但她至少还有师父。小药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既然你把我当姐姐，那么我便是你的亲人。叮咚，你会把我当成亲人吗？”

　　“会。”叮咚肯定地点头。

　　原来当姐姐的感觉这么爽，突然觉得自己高大起来了呢！小药心里大笑：“那……那我们现在回去好吗？”现在，她好想回去，好想师父，也不知道水月姐姐到底想做什么。

　　“好。”叮咚在怀里找出一片纯白的轻纱。他将轻纱放于手掌上，风一吹飞到了半空，不一会儿变成一块很大能载人的丝巾。叮咚牵着小药走上了轻纱。

　　叮咚见到她吃惊的模样，笑道：“这轻纱本是玄女姐姐的随身之物。玄女姐姐交给我的时候，说以后会有一个人来解救我，如果我们走不出这个悬崖，这轻纱可以救我们出去……我就知道这都是真的，玄女姐姐是不会骗我的。”

　　这么说，叮咚是在没把握的情况下，把她拉上了这块轻纱？他们的小命竟全系在叮咚对玄女单纯的信任上了，小药觉得这真是太乱来了……让小药失望的是这轻纱根本不是飞向辟邪城，而是向另外的方向飞去。她生了闷气，不再讲话，但无聊至极之时，她以手撑面，忍不住开口问：“叮咚，你的名字是你爹娘取的吗？为什么感觉有点怪，至少该有个姓氏什么的吧！”

　　叮咚道：“我的家族是游民，一生居无定所，阿爹阿娘说取这个名字好养活，也许是躲避仇家，所以我们都没有用姓氏。”

　　“哦，那你怎么认识你所说的那个玄女姐姐？”

　　“是玄女姐姐先找到我，说我以后可以救很多人。”

　　“她怎么知道你可以救很多人。”

　　“因为她是仙子啊！”

　　小药无法反驳，问：“那她为什么要将你封印起来？”

　　叮咚摇头，“我……没问，姐姐也没说。”

　　小药无语，若是她被封印了一万年，那还不如直接让她去死，而叮咚竟然一点都不怪那个玄女姐姐，这毅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她问：“叮咚，你说，我们会去哪儿？”

　　叮咚仍是摇头。

　　小药更是无语，这叮咚是不是喜欢那个玄女姐姐到脑子坏了，什么都不知道，还这么相信她。“你别说我认识你。”小药警告他。

　　“别人也不知道我认识你啊。”叮咚无所谓地笑道，“就算我说我认识你，别人也不会相信我。”

　　“什么意思？”

　　“当我第一次见到玄女姐姐的时候，她便用这块轻纱蒙着面，说我以后可以救很多人。那时我便知道她是个神仙，我和别人说我见过仙女，可他们都不信，说我是在做白日梦。”

　　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本来小药那么说，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遇到的是个傻子。但他其实不是傻，只是痴罢了。

　　她又何尝不是一个痴人？

　　轻纱带着他们穿过一道用法术设置的屏障，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两人便被轻纱带到了天山之上，万佛之顶。雪花在空中旋转飞舞，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他们刚踏到雪上，轻纱便恢复了原先的模样，飞到叮咚的手上。

　　妈呀，这天山可真冷啊！小药灵力低微，身穿单薄的衣裳，呼出的气在这里即刻变成了水雾，她不停地搓手，却还是感觉不到温暖，双脚冻得很疼。看来这轻纱不是在解救他们，而是把他们带入麻烦中。

　　身后突然有只温暖的手放在小药肩上，叮咚将外衣脱下盖在她身上，低头不说话。

　　小药急忙把衣服还给他道：“叮咚，你不怕冷，我当然也不怕。我可是你姐姐，怎能这么不中用？”

　　叮咚点了点头，方才接过衣裳。

　　踏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雪天之景，纯洁无瑕，若非寒冷至极，这倒是个极好的地方。

　　不久，他们找到了一处歇脚的地方。在雾凇奇观的掩映下，有一个石洞。他们走进石洞，发现原来是个古墓。石洞内有个玲珑剔透的冰棺，冰棺内的东西清晰可见，是件衣服。他们想打开冰棺，却使尽了全身力气也打不开。

　　古墓中的石壁上挂着十来幅画，画中人栩栩如生。叮咚情不自禁地走到一幅画前，便不再移开脚步。

　　小药也走过去看，发现这画上的女子始终蒙着白纱看不清容颜。第一幅是女子在九天之上，露出慈悲悯人的表情，羽衣翻飞，平静地看着众人膜拜在她脚下。小药马上猜到这女子便是九天玄女。她想，难道叮咚说的玄女姐姐是九天玄女？

　　第二幅是九天玄女在众妖的围攻下。玄女闭目坐在中央，仿佛周围的妖怪都不会对她产生影响。这应该是玄女在降服众妖。

　　小药一幅幅仔细地看着，接下来的一幅，玄女坐在莲花座上，安静地吹着玉箫，蒙面的轻纱被微风吹起一角，却还是看不清容颜。

　　小药奇怪，这玉箫怎么这么眼熟？她想起来了，这是师父的玉箫啊！师父用的是九天玄女的玉箫，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师父也认识玄女吗？

　　接下来的一幅是玄女独自站在飞雪中，看起来孤寂清冷。

　　又看了几幅画，小药总结了一下，这玄女定是个清心寡欲、不动凡心之人。因为她永远是一袭白衣，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她一个人作战，一个人吹箫，一个人看风景……这些画，记录了玄女的生平。

　　小药觉得，这玄女真是无聊啊，竟将自己的事一件件记录下来，她是想让世人膜拜她的英雄事迹吗？或许……这便是她活在这世间的唯一乐趣。

　　那么玄女最后去了哪里呢？

　　小药继续看着，有见玄女站在天帝和镜影大帝身旁的图，却怎么也没见到自己师父和玄女站在一块。可既然两人认识，不应该没有啊！

　　难道她想错了师父和玄女的关系？

　　小药觉得奇怪，不知不觉走到了叮咚的身旁。她不知道叮咚在看什么，便偷偷地去看。叮咚看的这幅画与之前的画风完全不同，感觉出自他人之手。

　　画中的环境是在悬崖峭壁之上，玄女将自己脸上的轻纱放在一个小男孩的手上。这地方很熟悉，人也很熟悉，小药想了想，马上明白了，这地方不就是她遇到叮咚的地方么。没想到这一万年的光阴变幻，竟没有改变这里，图中的小男孩自然便是叮咚了。

　　小药仔细看了看玄女的模样，发现她们真有八九分相似，唯一的不同便是玄女身上有股清冷的气质，但她没有。

　　小药绕过叮咚，继续看下面的图，想着说不定下面可以知道玄女到底去哪了。现在，帮小叮咚找到他的玄女姐姐才是正事啊！小药暗夸自己聪明。

　　可最后的一幅图却是一张壁画，竟然还是一幅炼狱图。小药不解这是什么意思，将手拂过壁画，谁知壁画突然光芒大盛，画境一转，画中又出现了玄女的身影，只是玄女的手上不停地流着血，血染红了白衣。她身形单薄像影子一般，面前有一只小小的九尾狐正要躲进草丛中。这时，画面又一转，玄女身上的白衣已染成血衣，在她面前出现了一个怪物。怪物形状肥圆，像火一样通红，长有四只翅膀，六条腿，竟然还没有五官。小药还没想到这怪物是什么，光芒便消失了，壁画又变成了那幅炼狱图。

　　小药转身，刚好看见叮咚站在身边。

　　“是上古凶兽混沌。”叮咚低头不看她，只是喃喃自语着这句话。小药知道他全部都看见了，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刚才的图可以看出，玄女已身受重伤，却又遇到上古凶兽。据说，这混沌若是遇到高尚的人，必要大肆施暴。孤身一人的她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而这里又是古墓，难道玄女在遇到混沌之前已经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所以画下这些画，再封印了叮咚。可既然玄女已经预卜到了这样的结局，为何又要一步步地向着既定的命运走去，为何不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呢？难道是因为知道结局是注定的，知道改变结局的后果，才会这么顺其自然地赴死吗？

　　最令小药不解的还是叮咚只是一介凡人而已，为什么玄女说他可以救很多人，仙人做不到的事难道一个凡人可以做到吗？

　　空气中有淡淡的抽泣声，气氛实在尴尬，小药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握住叮咚的手臂，想安慰他，想擦干他眼角的泪，想给他勇气。这时，一颗纯净的眼泪从叮咚的眼眶流出，竟然飞到了空中。小药想接住它，它却一闪而过，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同时，辟邪城上空毒气弥漫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道白光，一滴泪飞到了毒气中央，顿时向四周扩散，形成了万千的水珠，毒气尽数被这滴泪珠净化。

　　不一会儿，辟邪城下起了一场大雨。夕然从驿馆里走出来，看到天空的变化，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施法撤去了城上的结界，这场雨如久旱后的一场甘霖，及时地救了所有人，解了燃眉之急。

　　小药这边，她想到叮咚还那么小，又那么傻，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无论多么久，他都能等下去，因为心里还有一丝希望，他相信自己可以再次看见玄女。可最终，他发现自己最在乎、一直支撑他活下去的人早已死去。

　　“别哭，别哭……”安慰的话明显起不到任何作用，小药便道，“男子汉大……”

　　话未讲完，叮咚擦干眼泪，道：“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也不轻弹。小药姐姐，我以后再也不会哭了。你放心吧！”叮咚淡然一笑。

　　这笑容的背后真的是开心吗，是真正地放下吗？小药对此没有把握。

　　“来，我们既然到了，便拜一下玄女姐姐吧。”叮咚拉着小药的手，走到冰棺前。他跪下来，对棺木行三跪九拜之礼。

　　小药却一点儿也不想拜，因为她不喜欢这里，她莫名地讨厌这里。可是见到叮咚这么虔诚，她又不好意思不拜。

　　两人行完跪拜之礼后，突然，冰棺的棺盖砰的一声竟打开了。

　　小药和叮咚好奇地走到冰棺前，见冰棺内放着的是一条碧罗裙。本来碧罗裙并不是一件什么稀奇的东西，只是玄女拥有这件衣服便实在匪夷所思。因为玄女向来只穿白衣，所以小药肯定这碧罗裙不是玄女的。那它是属于谁的呢？

　　当小药的手要触摸到这件碧罗裙的时候，古墓却消失了，白雪也消失了，冰棺、碧罗裙都不见了，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们竟然处于一片花海之中，旁边是青山绿水，好像他们刚才体验的只是一场梦境。只是这梦来得太过突然，太过真实，让人措手不及！

　　想到之前种种，小药觉得好险。如果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误入了那个古墓，若还对玄女不敬，恐怕永远都别想从古墓里出来了。玄女明白，若叮咚知道她已经逝世，一定会祭拜她。所以他们顺利打开了冰棺，破解了她生前设下的法术。这么看来，玄女是真的很了解叮咚呀！

　　但玄女已经死了，叮咚最在乎的人已经不在。她对他再好，长得再像九天玄女，也成不了真正的九天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