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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夜箜番外 ...

  •   创世神名叫创世。
      又或者是,创世之所以有现在的意思,只是因为它是创世神的名字。
      创世神是天界的父神,亦是魔界的始尊。
      只是在千百万年后的现在,天族历代天君灵位中第一座依然是【创世】;而同样是经历千百万年至今,魔族的灵位早已换过不知多少,每一次都是独一无二,每一次亦是常换常新。
      魔族无谓于起源,更没有谁有心思去供奉一个早已归于混沌的信仰。
      所以比起创世神的灵位,他们更在意的,是那颗创世神留在魔界的血红石头。
      那石形如无弦长弓,直径约有半丈,色如往复于新鲜与凝固之间粘稠流淌的血,上面有深深浅浅的暗色纹路,时而暴涨时而收缩,像是盘绕出入石头表面无数染透墨色的毒物,没有规则的形状和大小,像那流转石头上的血色半永不停息的翻涌起伏。
      那块石头,叫做箜篌。
      与天界不同,从魔界传入人界的东西,至少半数有所差误。这样一块看上去绝对与杂事无关的魔物,后来却不知怎么传入人界后出现一种同名却最多两分相仿的器乐。
      这是后话。

      箜篌石最初有意识的时候,三界不过刚刚成型,六道的分界还有些模糊。那时它如过去的无数时光一般,悬立在地狱之心上空,神识便通三界,更能见到出现在魔界的仙、人、妖、鬼,当然见到最多的还是魔物,始终没有见过的便是神。
      那时的三界,除却归于混沌的创世神,还未有谁,能够修成真正的神魔。
      其实平心而论,在千百万年后的现世,凡是飞升上神、真魔品阶的,便与当时的创世神力量相若。然而创世之所以为创世,正是因为他快过这片天地间的所有人,千百万年的岁月。
      那时的它也只是那块被创世留在魔界、用于稳固整个魔界的箜篌石。
      它身上有着魔族最本源的力量,直接来自万魔生灭的地狱中无魔可抵的狱心。地狱提供给它积攒起无穷无尽却永远无法使用的毁灭之力,它保证地狱的稳固和其间十八界的层层分明。
      漫长的岁月就那样过去,直到模糊的三界逐渐划分六道,直到六道之外辟开八荒,直到三界六道八荒各自为政势力渐生,星河日月在仿佛无止尽的轮回宿命间更迭变迁,它却始终置身一地,千百万年的沉默,也是千万年的禁锢。
      它看遍这世间万物,从最初的好奇观望到后来的厌倦无趣。然后又是漫长的观望,反复的好奇与失兴。直到这般反复如它物之轮回不休,直到后来又不知从何时开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自全身每一份魔气每一处流转每一抹血红间滋生充溢,让它渐渐再难忍受那无休无止的旁观与永远的困束。
      那烦躁愈来愈胜,最终化为一种强烈的几近疯狂的欲|望执念。疯狂与肆意,那仿佛是魔的本性。它的灵识早已堪成真魔,身体的力量也强大到不知多么可怖,然而这二者之间却是互相抵制的。作为身体的箜篌石永远被地狱禁锢,因此神识只能受困于此,甚至连脱出身体四处游荡都不可能。

      然后,便是爆发在天魔二界之间,最初也是最恐怖的那场相战。
      天魔二界多少年来始终对峙敌视,大大小小战役时有发生,次数多的让看过每一次相战的它早已厌倦。虽然魔还未成魔,神也未成神,归根结底便是一群魔物和神仙。但他们依旧是生于地狱与天域的先天灵胎,比起单纯的仙妖人鬼来讲,到达那个境界的可能性不知要大上多少。
      与此成正比的,就是天魔二界战时那巨大的破坏力。
      然而这一次的战争却是有所不同,甚至很久很久以后,天魔二界谈起那场战役中做出决定的天君,依旧是褒贬皆有,评论不一。
      魔族好见血而悦于战,当时的天君因为魔界屡战屡强而终日愁眉,最终下定决心请梧桐谷中那位深居简出的神君以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布出一个阵法,在两军对战至关键当口忽然开阵,目标正是箜篌石。
      据说那位神君交与天君阵法时曾因卦象模糊面有迟疑,然而抵不过天君苦求相请。最后卦象果真灵验,魔界箜篌石被毁,地狱被迫缩减成原来的二成,魔界众多魔物无以后继大半覆灭,最终随着地狱退入狭隘地界才得偷生。天界却也付出代价,三成仙兵受阵法所累被直接抽干,天君身死,三界震荡。但因着魔界自此一蹶不振,天界仍算是得利一方。
      就如天界耗费如此代价欲毁灭箜篌石一般,魔界无人不想得到箜篌石之力,借此而成大道。然而即使是魔界历史上最强大的魔王,也因着恐怖的威压而无法接近箜篌石周围一丈区域,更不要说谋求力量。魔界大伤元气,天界却也受难不轻,于是混乱的战场上没有谁发觉箜篌石并未全部消亡,而是有残余自战场落入下界,一处天魔交界之地。
      那个地方叫蝶途山,当时世间第一只淬蝶将将成仙不过万年,这座荒山受灵气滋润也不过万年,却已有青山碧水,云影浮重。
      那些残损的箜篌石不过指尖大小的一块,正好落入一朵紫花的蕊芯。那紫花是一株并蒂花里的一朵,另一朵却是雪一般的白色。
      而身周这片依旧荒凉的山巅,也不过盛开了那么二三株,带着与这片凄荒格格不入的生机勃勃,就如这座原本荒芜的蝶途山。
      当时的箜篌石残损成那般模样,其中仅存的一息神识奄奄欲散。然而就是落入花蕊的那一瞬间,它骤然感受到一股世间罕见的至纯灵气,从花芯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瞬间激活了它求生的意识。
      在后来一段相当长的日子里,它都只是本能一般的拼命吸取接纳那源源不断的灵气。神魔之息相冲,灵气与妖气却是不同,即使吸收了,对身体的损失也远远小于它带来的好处。只是这世间能供给箜篌石这种程度的魔物的别种力息一只手就能数的出来,若不是此番机缘,大概它也只有静静等待消亡的命运罢了。
      十余万年就这样毫无起伏的过去,它的意识重新归位,形体终于一点点恢复、渐渐生长,最后在将近一个巴掌大小时沿着花瓣滑落草丛。随后它终于察觉到那灵气的来源就在咫尺,小心的探出一点神识触及旁侧区域,单薄的灵气包裹着一团小小的躯体,翅翼犹在微颤。
      ——那是一只淬蝶。
      淬蝶,这种它也仅在第一只淬蝶飞升时用神识查探过一次的灵物,此时却以一种微蜷的姿态缩在这朵迭荼花根处。
      它终于明白这几株迭荼花是因何而开。
      然而此时笼罩在神识中的这只淬蝶却已经孱弱到几近退化的地步,身上的灵气只余薄薄一层,意识因为长久的灵气被夺而朦胧不清。它想起十几万年前至今几乎本能般全无顾忌的灵力吸收,直到此刻才终于冷静下来。
      如果照着之前的那种方式继续吸收灵气,它大约能在两万年内恢复原本的七八成力量——能够保存下来的那点指尖大小的原身是它的部分根源,之前有十万年都是在修补它。余下的部分虽然体积不小,但却没有多少力量。
      但到了那时,这只原本已近飞升、如今却被夺息摄神以致如今奄奄将死的淬蝶,一定会死。

      它明白这世间有因果循环,毕竟它源自创世神,又看过那么多年的世事轮长。就如想获得什么就一定要付出什么,区别只在于这些东西对你而言有多重要,进而能否让你意识到你的付出。甚至越是接近所谓天道者,便越是受这因果束缚。它就像自然衍生变换的法则,说法不一争议不休,但没有谁能真正忽视。
      就如创世身归混沌之前曾留下一言,道日后若有大成如他者,皆少沾是非误陷因果,并非是大成后便立刻看透世事无心无情,而是一句奉劝。
      奉劝那些经历磨难终成神魔的生灵,因果循环一样会束缚他们,甚至比起凡人某种意义上的因力微言轻而代价较小,因果带给他们的伤害,可能是再无挽回之力的。
      所以它看着这只小小的淬蝶,略有迟疑。
      然后,作出了决定。

      于是后来用了几十万年的时光,它才将形体恢复到之前计划的那个程度。比起当初在魔界被困时那漫长的岁月,此刻的他耐心的甚至是悠闲的等待着自己的恢复。而那些强烈的几近疯狂的欲|望执念,就某种意义上来讲失去了继续的动力。余下的,被它小心的压抑收起,寻不到半点存在过的痕迹。
      几十万年后的一天,不分四季的蝶途山荒芜的山顶上,有白紫双生的花如荆棘般寸寸绽放。它看着那只淬蝶在半明半寐的光影中抽长生长,就像一只蝴蝶的破茧新生那样,最终化作一个十二三模样的姑娘。
      它用神识细细的察看她的五官,虽然自己并不明白为何要这样用心和仔细。它“看”到她朦胧清浅仿佛描摹晕染般的眉眼,七月濛濛烟雨般的气质容貌,带着种因懵懂而生的纯粹。
      它“看”着她抬头望着天际光影,忽然生出一种难言的忐忑。它希望她能转过身来,最后能够向着身后那属于魔界的地方走。然而理智却更加分明的感到,那样的一个女子,今后该是成仙的。
      她的第一次修仙之路被它截断,如今生气不足灵根泄露,再求仙道怕是会比之前的那些淬蝶困难许多……这样想着,便见她玉白的身子向着远方的光明行去,赤足踩在寸寸生机的迭荼花间,将身后的黑暗远远甩开。
      从未回头。
      它忽然觉得烦躁,那些本该被妥帖压下的执念与想要得到什么的空洞,自那片眼过万世却未涉尘世的心底烙下一个黑洞,仿佛它看过万世的那片地狱。即使此刻已经得到曾经无比渴望的自由,却感到并不完全。
      就仿佛刚才用神识“看”到的她,明明曾经的那些岁月都是用这种方法去“看”的,那一刻却忽然有个声音在心底叫嚣:
      不该如此,不应是此!
      不满……仅此。

      它独自在山顶度过九十年,那片迭荼花失去淬蝶的灵力,五十年后便枯败了。枯枝败叶被山顶偶尔刮来呼啸的山风粉碎卷携,将生命曾经存在的迹象消弭的干干净净。
      第九十年上,他听到山顶有熟悉的气息逐渐接近。它看到容貌变成十五六岁的她走上山来,一时怔在那里。直到身子被她捧起(岚子:这话好奇怪……==),她望着它,似乎有惊艳的神色一闪而过,然后唇角微抿出一个有些孩子气的弧度。
      “就是你了。”
      她笃定的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六十年后。她在无数个无聊的时辰对它说她很无聊,她将它身上余下的裂痕修补完整。它的力量恢复到九成半、即将完全复原的时候,因为过于着急而有些走火入魔,神识与流窜的力量在体内互搏,身体却静静停滞一旁,直面神识的痛苦让他只想晕死了事。她在它身边絮絮叨叨一刻不停的啰嗦,只吵的他负面意识全部化作希望她闭嘴的执念,竟然就靠着这念头挺了过去。
      那时体内翻涌的魔息在最后一刻失控暴涨,仅仅一瞬也波及她的意识,无声无息的晕了过去。禁锢千百万年的身体禁制终于解开,他第一次有了真正“活着”的感觉。感到平日里早已熟悉的魔力以另一种感觉融入获得控制权的身体,随即身体自然而然的发生变化,许久以后,定性成少年模样。
      他随手幻化出一件袍子,有些新奇的感觉触摸。阅尽千帆和身临汪洋的感觉是不同的,他见得太多却从无真正的感受,从某种程度上他已经是老祖宗级别了,从某种程度上他却还是个孩子。
      水边映出的倒影有些过分的妖娆,魔族的容貌大多偏于“邪”,可这样男生女相的妖娆却也不多见。他想了想,或许那几十万年的灵气吸收还是对身体有所影响,只是令他哭笑不得,这影响竟表现在了容貌上。

      第二天的清晨,他看着她睁开眼,朦胧的睡眼一点点清明起来,然后转头看到他。
      “你是那块石头?”
      理所当然的表情,不慌不忙的态度,仿佛她和他是相处许久的老朋友,而不是早上醒来忽然出现在她眼前的陌生少年。
      唔……不过从某种程度上看,倒也算是“朋友”……吧。
      “原来这样看你,是这个样子的。”他忽然就很想说这句话,甚至开口的瞬间才发现自己已经想了很久很久。
      “我叫……夜箜,夜景阑珊的夜,箜篌的箜。”他想起魔界那片几无变化的昏暗天空,就如过去那漫长生命中无法言说的孤独与寂寞,却直到此刻才恍然发觉。
      因为……她和他有相似的寂寞。
      “你呢?”
      她愣了一下,“大家叫我阿淬。”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其实以前做梦老梦见一个名字,不过记不太清楚了……其实叫什么无所谓啊。”
      “没有名字?那我替你取一个。”
      他忽然想逗逗她,就像他忽然觉得,在活过那么久那么久以后的现在,本已厌倦无数次的内心,忽然找到了那种所谓的少年时的活力:“就叫久枉好了。”
      “喻意长久非枉,枉非久长。”
      在她微微怔忪的神色里,他不知怎的想起曾经听到人界的一个新嫁娘说过那么一段话。
      【我并不相信这些所谓的传说,却还是安心地想,将来无论多么困难,这会是一个好兆头,会在那些不好的时候给人勇气和安慰。】
      就如长久非枉,枉非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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