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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叁】 ...

  •   (九)
      未曾想到,将将看过他人劫数,飞升的雷劫便突兀而至。
      天空中聚起滚滚劫云,电光雷霆在重重云层间回旋盘桓。久枉压下心头依稀产生还未及明了的感悟,余光发觉夜箜的身影早已不见,收回一切心思专注于眼前这场浩浩天劫。
      直到九重雷霆尽数劈下,引渡仙子的袅袅瑞气将精疲力尽的她柔和的笼罩。她望着天际铺开的祥云,天象异生,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
      那不知从何而来、自有意识起便执着不息的意念,终于在这一刻达成。

      她是仙子了。

      天界规章分明井然有序,是与她曾滞留十余年的魔界截然不同的地方。
      她是淬蝶成仙,天界众仙里难得一见,因此受封时很受重视。
      与同一时辰飞升的仙友们在同一殿堂恭敬的等候了数个时辰,有殿内的仙婢拿着块玉牌发到她手上,她接过,是块入门拜师牌,便是说她被封作某位仙人门下弟子。翻到玉牌正面,看到上面清清楚楚的三个大字:【笙箫宫】。
      笙箫宫位处天界梧桐谷,是入得上神品级已有数万年的神君凤箫所居之地。凤箫神君原身是只凤凰,归于上古神祗后裔,十余万年前出现在梧桐谷,仙龄资历放眼整个三界都堪称前辈尊神,仅次于几位封号帝君。

      天界的大多建筑形貌与人界差异不大,在色彩质感上却要高出不知多少。一路行来皆是黄金地,玉石墙,彩璃瓦,云气升。时有山水花草入目,或显于画上,或浮于空中,或生于殿后,皆因仙气眷顾而生机非常,亦真亦幻。
      于是在抵达笙箫宫的那一刻,看到那木石修饰金玉稀疏的装修,久枉几乎立刻下了定义:这是位低调的神君。
      事实确是如此,凤箫神君的确切出生无人知晓,因为整个天界没有谁比他活的更长。他的一切更多出现在传闻中,只是再怎么低调也不能掩饰他那极高的资历修为,就如此刻这寻常朴素的府邸,掩饰不了醇厚修为带出的腾腾瑞气。

      等在殿门口的少女牵引着她前往内殿,一路边走边谈。
      “我叫玉罄,飞升百余年,之前是神君的侍女,最近因为一场功德得以拜神君为师,比你受封晚了半个时辰,算是你的师妹。”那少女微笑道,阳春白雪般柔和的美貌,即使在天界也是少见。
      “我叫久枉。”
      久枉轻声回应,她难得与人相熟,因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了片刻进入一间屋室,看上去应该是个厅堂。厅中有白衣仙君坐于上首,下首处坐了十余人,见二人进来,目光便尽数集中到她们身上。
      久枉却是怔怔的看着上首那仙君,面容宁和而神色郑重,目光向着她们的方向凝注片刻,音色清淡的吩咐:“既然到了就别在那里站着,坐吧。”
      玉罄拉着久枉走到末位,礼毕坐下,在她耳边低声解释这些便是她们的师兄师姐等等。久枉努力将精神集中起来,听着凤箫神君已然开始授课,心底终于了然。
      原来……在她第一次过劫破茧、未见夜箜时,遇上的那少爷崇霄,竟然是凤箫神君下界历劫时的寄身么?
      她想起最初的最初那些隐约而朦胧的感情,忽觉无法可想。

      一晃九千年。

      天界众人皆知,凤箫神君魂体特殊,天生的无欲淡情。作为天界的一位活在传闻中的神君,不知有多少女仙因此而心碎肠断。
      其中最广为仙知的,便是凤箫神君的女徒弟久枉。

      这事在天界传了数千年,毕竟久枉不是个很会掩饰的仙子,一次喝醉后被师兄师姐们套话,便将飞升前与崇霄的那段故事抖了出来。
      这样的事情在天界并不少见,甚至不少仙人就是因着一场劫数最终走在了一处。于是当时看热闹者有之,祈祷者有之,诅咒者有之。可几千年下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凤箫神君依旧无欲淡情,久枉仙子依旧是他乖巧上进的徒弟。
      而作为当事人的久枉,自从知道了曾经的崇霄便是凤箫神君后,便再没有任何关于“前缘再续”的想法。

      她喜欢曾经的崇霄,喜欢如今的凤箫神君,这点自她懵懂依稀时便已有所感知,九千年下来早已确定。
      同样清楚的,是凤箫神君确如传说中一般,天生的无欲淡情。
      他不像某些冷性的仙人一般,因不近女色而冷心冷清;也不同于淬蝶那样,天赋秉异资质傲然,却生来难辨七情,钝于六欲,所以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懂得感情。
      他只是无有欲,淡漠情。
      有点类似佛家,看尽红尘而放下一切,由此忘私情而后生大爱。却也于此不同,因为他的无欲淡情,是生来如此。

      因此天界多少万年时光中,从未有过他与某个女仙亲近。
      所以尽管她的心意天界尽知,也不过仅此而已。
      更何况那份感情,其实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深刻。就像一份懵懂时的初恋,也许难忘,却也易碎。
      对她来讲,他最重要的身份,是她的师父。

      “你喜欢他?”
      镜术中的少年影像眯着眼这样问,久枉微微一怔,“……嗯,有一点吧。”
      夜箜的表情在镜术中有些模糊,久枉只能听清他低低的轻笑:“你说不再来寻我,也是因为他么?”
      “呃……”久枉有些心虚,有些歉疚:“也有一点吧——虽然神君这么说过,但主要还是因为我要渡劫了,劫数过去便会再次忘却前尘。你又身为魔君,我们很难再如之前那样重新认识了不是吗?”这样想着终究觉得不舍,可目中那固执的想要继续修行进阶的执念,却是没有丝毫动摇。

      九千年时光,她在人界度过的不到千年。飞升后隔着天魔两界她与夜箜的交谈变得极少,除了有过两次下界办事见了个面之外,只有不到十次是靠着夜箜用特殊的咒法施展镜术与她交谈。
      这或许,会是最后一次。
      淬蝶一生三劫,一劫破茧成蝶,二劫飞升成仙,三劫晋身上神。
      每一次过劫,都会忘却曾经的旧事,如同新生。

      夜箜静静的看着她,眼神令人捉摸不透,半晌终于开口:“既然如此,找个理由,下界一趟吧。”
      “去魔界?”久枉反问。
      “对,来见我一次,就算是……道别。”
      “好。”

      影像随着镜术的消弭而化为空气中的虚无,夜箜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离开石室。
      就在他踏出屋室的一瞬间,身后的空间扭曲齑散,无声无息的噬没殆尽。
      夜箜望向魔界终年不明的昏暗天色,良久,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意味难辨。
      (十)
      夜箜约她在水镜苑林相见。

      水镜苑林地如其名,林外炽沙成漠,几乎寻不到半分水气,沙心处却有一道如匹水练川流直下,裹挟尘沙翻卷吞吐着周围的一切,形成一柱终年不散的龙卷,几乎将魔界昏沉的天云翻搅开去。
      龙卷的中心无风无声,那道不知何时何故引自天界的银河川水,流泻魔界后凝成镜面般光滑明亮却极难损伤的固棱,在苑落范围内层叠间生无数大小形态各异的晶体,森森如林。一形映而千影生,只要进入此地,稍有分神便会走火入魔心智全无,最终迷失在这片无生命的森林中。

      这样一个地方对于大多魔族来讲都是禁地,却对夜箜没有什么威胁。
      甚至她飞升天界后,两人交流时施展镜术所借助的物件,便是夜箜亲自从这里取出的。

      而这个地方,也是施展魔界秘术——轮回——的最好地点。
      所以对于久枉来说,这并非第一次到来。
      ——很多很多年以前,在她还是个寻仙修道的凡界灵物时,便已来过此地,在秘术轮回中,看尽过往数百年。

      久枉凭着上次前来的印象加上夜箜神识的引导,向着水镜苑林的中心走去。无数重影随着她的步子变幻挪移,真正的影影绰绰。
      水镜苑林越靠近中心镜像越是繁杂,中心处却是一片空旷地界。无数镜面包围这片空间,从头到脚毫无空隙。本该一片黑暗的空间,却因为唯三的入口处经过不知多少镜像反射的明光堆叠至此,炫目晃眼的让久枉不敢睁眼。

      “我等你很久了。”
      低柔的嗓音自身后徐徐响起,久枉反身望去,见到身后红影一闪间现出数不尽的艳色倒影,夜箜站在身后不远处背面相向,四周的镜像映出个奇异的手势,咒术结成,瞬间乱了心神。

      软倒的身子被对方拥入怀中,恍惚着说不出话来,看到夜箜眸光流转的瞳,其色如血重影成双,三分笑意七分森然:
      “久枉,你要和我撇清关系,可有问过我同不同意?”

      白玉雕花的手镯套上右手,魔息涌出,一瞬消逝。玉镯隐没的同时,周身的力气并着所有仙力,皆被封印的干干净净。
      体内却有股抗拒的力量冲上心口,和着魔息一绞,血腥味顿时溢满口腔。

      环抱她的力量一紧,男子往日低柔的声音因怒气而染上七分森然,此刻又添一分无措,“来这里之前,你吃了什么?!”
      久枉偏过头去不再说话,浑身力气瞬间抽干,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那是师父给她的药。
      药名,迭墨。
      (十一)
      自漫长的梦境中醒来,久枉茫然的睁开眼,一时不知置身何地。

      “醒了?”
      低柔的男声贴着耳际徐徐响起,一袭长衣似火,三千青丝如瀑,精致极妍的素面,红瞳叠影成双,眼下泪痣浓如将凝未干的血。
      “……”她迷糊的看着他,意识仍浸在梦中未曾脱出。然而空荡荡地脑海中斑驳境象早已零落,只依稀记得一幅雪袖云纹,一道春水融融般的语音。

      “也算你有几分仙缘,我便助你一次,望你日后努力修习,早日得道飞升。”顿了一顿,“取个名字,就叫七淬罢。”

      陌生的话语却是有些熟悉的语气,然而梦中景象不过一闪即逝,就连残余的尾巴也捕捉不到。久枉彻底的清醒过来,眼中的迷蒙迅速退去,在看清眼前的一切后变为一片没有温度的沉寂。
      身边的夜箜半撑起身子打量她,血色重瞳倒映出她没有温度的眼睛,然后距离陡然欺近。
      有些强迫带着禁锢的亲密,指间的相缠、肌肤的抚触、相濡以沫的亲吻,这些都让久枉深深的蹙起眉头,却没有避开——其实不是没有尝试过反抗挣扎,只是在那么久以后的现在,她早已不想再浪费多余的力气。
      夜箜将她的一切神情尽收眼底,稍稍放开她,伸手抚过她面颊,眼中含着丝缕的笑意,却也只停留在表面,“既然醒来了,就开始吧。”
      久枉从亲吻带来的窒息感中缓过劲来,微微喘出一口气,听到他的话后指尖不受控制的微微一颤,侧头不语。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
      双修。

      ——从她被他所困、饮下【迭墨】,如今已有十七载。

      【迭墨】是种能用于任何生灵的秘药,不论品级多高实力多强,饮下后潜伏体内十天,若无引子则自行消失。一旦触发,便是万劫不复。
      它是种毒,是这世间少有的足以致任何生灵于死地的慢性毒。

      这是仙界少见的一种毒药,用仙力灌注饮下,引子便是与仙力截然相反的魔息。凤箫神君在刚收她为徒时一日将她叫到身边,说她身上的气息有些异样,然后给了她这种药。
      凤箫神君没有追问,她不知他究竟知道多少,给她这药又是为了什么。然而之前与夜箜通过镜术交流时,她却隐约发觉对方的情绪有些异样。

      那种隐约的感觉如影随形,然而面对相识近万年的夜箜,她不敢确定。其实她本可以不来魔界,只是想到如果只是错觉,这便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就是这个想法趋使她,带上了【迭墨】。又在进入水镜苑林发现结界的迹象后,终于饮下。

      药物致死需要五十年,对于凡人来讲是半生年华,放在仙人身上不过转眼时光。
      饮下昏迷一年,之后有半年清醒时光,是为第一个周期。第二次昏迷两年,之后依旧清醒半年……以此类推,每次清醒半年后便陷入昏睡,时间增加一年。
      直到逐年递增的期限将五十载的岁月耗费殆尽,便迎来死期。

      认真算起来,她这已是第五次发作完毕,而自出生便孱弱的体质注定她连五十载的期限都熬不过去。若她没有估计错误,这次之后,最多再度过一个周期,她便该命绝于此。
      而之前每一次醒来后,看到的大多是如眼下这般的境况。他亲密的拥抱着她,等待着她的苏醒,随之一次次强迫的纠缠,在半年间的无数个夜晚。
      夜箜总是微笑着,仿佛他们之间不曾决裂不曾相违,他并未将她强留此地,她亦未饮下那无解的毒。
      然而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在十七年前下了一场赌局,却终究高估了自己的运气。从被困桎梏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也找不到回归天界的路;自饮下【迭墨】的那一刻起,便再无回寰余地。
      凤箫神君与夜箜之间的对峙与联系,九千年相识直至如今,她隐隐有些猜测,却终究不能肯定。而她的前路却如重重迷雾,必须在一片模糊中执着前进,固执的认准一个方向,走向没有结果的终途。

      修仙之道最忌如此,若是心结过多困惑难解,或许会在不知不觉中产生心魔。
      可修行本就是逆天之事,终究要做出自己的选择。
      这就是她的选择。

      无休止的纠缠之中,久枉忽然想起初入天界时曾困扰她许久许久、直到后来日渐淡忘也未能释怀的一个疑问。
      那时她与西方又西的那位维纳斯女神身边的一个近侍有过几分交情,于是看到不少关于男女相悦故事的话本——在她们那里,那叫做童话。
      她依稀记得在一个故事里,讲述美丽的公主被魔龙掳去,然后有王子骑着白马挟着宝剑孤身一人闯入魔窟,经历一番波折后最终救出公主杀死魔龙,二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故事的结局确实十分完满,然而却始终没有提过,魔龙掳走公主既然是因为贪恋公主的动人美貌,那么被王子救回的、已被魔龙染指的公主,是如何让王子毫无芥蒂的与她生活下去的?

      夜箜的指尖滑过她的心口,肌肤在摩擦中渐渐升温。然而在愈发灼热的空气里,久枉更清楚的感受到心尖上升起冰冷的寒意。
      身处天界时,许多仙人无事闲谈,提及天魔二界,大都表示,道不同则不相为谋……
      “夜箜……”她的声音已经有些不稳,进行到一半的深呼吸被他的动作中途打断,于是听上去像是呢喃温语。
      “嗯?”他动作未停,只是将视线对上她的眼睛。
      “我讨厌你。”她闭上眼不再看他。
      “嗯。”他的语气丝毫不变。

      一夜过去,久枉不能成眠,只等到夜箜起身着衣离开,依旧静静的躺在床上,望着雕花竹纹的舍顶发呆。
      魔界的环境与天界不同,地域间的环境差异极大,最恶劣的地方连尸魔厉鬼都不愿触及,丰饶之处比天君正殿都适合修身。
      凡是生灵,大多都或多或少受环境影响,一处适宜的居所往往会获得比他人大得多的便利。或许这种极端的差异,正是间接造就魔族本性中的肆意而好战的原因之一。

      夜箜身为魔君,住地之丰饶不言而喻,对她来讲却没有任何作用。这处居所早被夜箜下了束缚仙力的咒语,除了他偶尔亲自带她出去散心外,更是不许踏出此地一步。虽然十七间清醒的时光不过两年,可也足够让她对这个院子失去兴趣。
      于是一个人的时候,发呆成了她最常做的事。
      “尊上吩咐,请仙子午后将桌上的茶饮了。”

      门边乍然想起女声冷冷若水落冰凌,将散乱的神思重新凝聚。抬头看时见那女子负手直立,五官如描似画,却被长年染血给那柔然眉眼覆上一层冰冷戾气,像是凝固的胭脂,深深绛色风情。
      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与陌生的气质,却是熟悉的容貌。
      久枉一愣,下意识开口:“朱小小……?”
      女子眸光微闪,瞬间便恢复了冷漠无波:“属下名作木子。”

      木子。
      久枉微微一怔,继而了然。
      魔君夜箜麾下第一助力、魔女将军木子,竟然就是和忆寒情劫交织入界渡劫的对象么?
      居然……是个魔啊。

      不能怪她意外,毕竟情劫这种东西往往生于异数,不同于司命星君写好的命格簿子,却是大多针对一人抉择。而能够发生情劫交织的,往往命途有所纠葛,又刚好同样修行到适当关头。
      这样的几率虽不能说小的基本没有,但放在一仙一魔之间,却是罕见。

      若是从前听说这样的故事,她九成会去打听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如今的情况,却容不得丝毫的好奇。
      久枉只点点头,端起茶倒入杯中,像第一次那样喝了个干净。茶中泛着淡淡药香,却分辨不出究竟有什么。
      这种她已饮过无数杯的药茶,味道早已被味蕾记住。夜箜从未告诉她这是什么药,而自从第一次询问未得到答案后,她也不再试图了解。
      事已至此,一切好奇都已无所谓。

      一百八十天的光阴,便如那过去的十七年那般,悄然流逝了。
      【迭墨】发作在一百八十一天的清晨,一夜缠绵过后他终于放开她,久枉疲惫的合上眼睑,便感觉到熟悉的窒闷与黑暗骤然降临。
      然而这一次,仿佛生命也随之一同抽尽,再也不能醒来。
      她想着,或许此番睡去,就是彻底的终结。
      然而意识游丝般寸寸消逝,却听到夜箜近在耳畔的声音。褪去了常日里浮华的调子,竟有种渗透灵魂的干净纯粹。

      “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在她耳边,这样说。
      (十二)
      久枉没想过自己还能醒来。
      也没有想到苏醒后,眼前已是另一番光景。

      浓暗交织的天色昭示此地正是天魔二界的交结点,无数的神兵魔将在下方交战厮杀,浑浊的气息激荡挥斥,方圆万里草木生而复灭、枯又重生。视线彼端见到一座山峦,大片的脊土锋坡滑落消失,地形变更造成的震动隆隆不绝,肉眼可见摧枯拉朽树木倾倒剥折的破败景象。
      她浮在接近天界的重云之上,被一个半径一米的透明结界围拢其中,抵挡了外面的一切伤害,也将她困于其中无法离开。外壁漂浮堆积的薄薄血雾,通过一指粗的血线与半空那源源不断放血的仙子接连,另一端直达山峦顶锋,形成另一个缓缓收拢弥合的巨大封印。
      还未成形的,血化封印。

      封印血红,如同被它围拢、被血肉厮杀彻底淋洗的山顶峰尖,此刻仍有无数天兵前赴后继,只为削弱那封印中人的一分力量。
      她怔怔的站在云端,身周的结界隔绝了声音,耳边空寂,仿佛只在上演一幕无声的皮影戏。片刻后血化封印供源处的陌生仙子终于蹒跚着跌伏在半空的血线之上,一缕残魂飞散,在战场紊乱杀伐之气充斥的空间里一瞬消逝,她微微一怔,心下恍然。
      生魄灵脉,以魂飞魄散为代价,镇压神魔之性的天赋灵脉。
      这就是凤箫神君的底牌吗?

      不,不止如此。
      想起昏迷之前夜箜说出的那七个字,还有苏醒前的瞬间感受到体内多出的力量——虽然那力量她刚刚意识到便已被封印,然而那鲜明又熟悉的感觉却怎么也不会认错。
      那是,箜篌石的力量。

      ——我不会让你死的。
      所以,他用箜篌石来救她。

      视线尽头的封印已然越缩越小,夸张缩涨的挤压变形表现出被封之人剧烈的抵抗,终成强弩之末。
      最后一击爆裂开来,空间随着血色光晕的扩涨而扭曲成漩涡中心,即将散开之时被一抹白影一拢一收间彻底镇压。残余的魔气仿佛回光返照般轰塌了迭荼山的半面山壁,山尖的红芒一闪后终归虚无。
      包围在久枉身周的结界同时碎裂,风声与嘶杀声骤然冲斥灌耳,衔接两头结界的血线毫无先兆的绷断,血线上的仙女直直坠了下去,被一道骤入的蓝影裹挟,消失在战场中。

      魔君被封,云头下的魔兵在士气大胜的天将攻势下节节败退,却并未彻底溃败之势。兵阵列上那黑衣魔女指挥万军,有条不紊的退离战场。
      天界兵将再未追击,待魔军彻底隐入黑暗,便退离战场折返天穹。

      “师姐,你没事吧?”
      玉罄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久枉循声望去,熟悉面庞映入眼中。
      她摇了摇头,搭着玉罄的胳膊,站起身来。

      返回天界的路上,玉罄将之前发生的事细细说给她听。
      夜箜在她奄奄一息之际将半数箜篌石融入她血脉,以此将她救活。失去一半箜篌石的他力量大减,凤箫神君借机动手,先是封印了融入她体内的半块箜篌石,同时将夜箜元神肉身桎梏,借了生魄灵脉的压制,终于将夜箜与余下半块箜篌石封印在蝶途山上。

      只是魔界因着之前近万年间夜箜的重置已不同曾经,魔女木子临危受命,竟稳住了魔界将乱的局势。于是凤箫神君下了命令,暂不追击。
      夜箜如今已被封印,失去他的手段和制约,魔界迟早会乱。他需要等待那个合适的时机,以求事半功倍。
      毕竟魔鬼永远不会彻底消亡,天界所能做的,只是压制。

      久枉回到天界,安静的继续修行数十年。
      独自一人时,她偶尔会想起那双血色浸染般的重瞳,想起曾经相伴的数千年,想起最后的那十七载日夜。
      依赖过的、厌恶过的;珍惜过的、舍弃过的,都无法重新来过。
      如今的一切,是她自己的选择。

      九十九年后,三重雷劫自天顶响起,八荒大地隆隆不绝,正是飞升上神时该历的天劫。

      久枉破了第一道与第二道天雷,却在第三道天雷轰隆而下时,脑中心头骤然紊乱。后力无继难以维持,眼前千重景、耳畔万重音,尽是一红一白两个身影,一声一叹两句太息。
      过往种种不受控制的浮上眼前,九千年前人界荒郊的两次相见,她懵懵懂懂随着向前;九千年后就此终了的两场算计,她终究独想不开,无法释怀。
      ……原来,她已生出心魔。

      渡劫失败,便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夜箜,这是你的算计么?
      师父,你可曾想过,我会渡不过这场劫数?

      她得不到答案。
      就如这九千年时光耗尽的一生,却留满口未语意。
      第三道天雷轰落,视线中出现那座传闻中由第一只淬蝶所化的蝶途山,山心处有孤峰嶙峋,几入云际。
      那是夜箜被封印的地方。
      被雷霆击中的剧痛与麻痹终于散去,就如心口那终究消没殆尽的思慕之意。她合上眼,神识在魂魄飞散前的瞬间扩散开来,看到满山生出幼嫩花苞,迎风而绽,白紫双生的花朵顷刻成海。

      那是开在光与暗之间的花朵。
      花名,迭荼。

  •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部分之前改成了短篇,在专栏《良人不来》。
    偷懒不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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