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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生死一擦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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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陡然想起刚刚覃檀的话,有几句听起来非常别扭。
“你叫覃贵大哥,那覃照呢?”
“覃贵是我大哥。覃照……也算吧。”
“你说的阿妮姐,是陈犀吗?”
“……是吧。”
……
叶雨初站在坟地中央,寒气沿着脚底漫上膝盖和大腿。像有无数只白惨惨的尸手扒住脚腕,在顺势向上摸。
只要涉及覃照和陈犀,覃檀都答得支吾,而且言辞模糊。
她必然知道“覃照”身份特殊。
叶雨初快步走向姬云都。
“害怕么?”
她一愣,之前只在想案子,倒没惦记怕不怕的事。如今被她一提醒,发觉旁边埋着一地的死人,阴气森森,的确寒碜得很。
“这趟有收获,至少知道覃照很可能不是死者的真正身份。不知道会不会和他的死因有关。如果覃照是这样,陈犀也差不离。你怎么想,姬云都?”
“先出去再说。”
沿地道回到祠堂,天色逐渐变暗。没想到在里面耽搁那么久。
回头看了眼郁郁苍苍的大山,从外面看山色葱茏,风景静谧,全然不能想象里面快要掏空了,埋满了棺材。
神女山的祠堂巍峨如仙宫,内里尽是腐烂白骨。就算再宏阔庄重,也掩不住毛骨悚然。
叶雨初说搞不清陈犀为什么态度大变。姬云都没随意猜测,只说:“我同你再去看看。”
沿曲廊走回右侧饶间,推开门发现人和棺材都不见影子。姬云都抬眼看天色:“今晚送灵,我们怕来晚了。”
叶雨初皱眉:“来得时候走了两个多小时,原路来不及,还是得穿地道。”
“走吧。”
她仍在思索:“如果覃照是个代号,陈犀很可能也是。覃檀叫她阿妮姐,可能在继承‘陈犀’这个名号前,她本名叫阿妮。我总觉这些应该和覃照的死脱不了干系,但就是想不出头绪。”
姬云都没吭声。
叶雨初整理线索:“覃檀说虎峒人不想出去,宁可一辈子老死在这里。陈犀他们会不会因为出了村子,才被虎峒人讨厌?”
她摸着手机,叹气:“要有信号多好,至少可以问下我姐。她和覃家两口子还熟一些。”
“你姐姐怎么认识他们的?”姬云都突然问。
“我记得因为一次琥珀交易。”叶雨初回忆,“覃老板做民品典当生意,最喜欢收琥珀。我姐的工作就是到处搜罗好货,他们很早就有线下的联系。”
“是你的那串琥珀手链么?”
叶雨初却否认:“那是后来生意做成,覃照给我姐的一点零头,算是交个朋友。我没见过他们谈的那块。听说是血珀,个头大,颜色也透亮,是非常难得的好货。而且里面有东西……”
她一时记不清当时姐姐嘟囔的细节,但联想到琥珀的成因,合理推测了一下:“可能还包着漂亮虫子,更加稀有。”
姬云都眼神幽眇:“这村子的确不缺琥珀。”
墓地里,有数不清的血红琥珀。像地狱里亡灵充血的眼睛,藏掖生前未尽的怨念,冷冷望向活人。
后颈莫名汗毛竖起,只觉阴气更重。
一路弓身在地道里走,直到头顶宽阔了些,明显快到尽头。又要再回到死人堆里,她暗暗叹气,试探问:“你说的香味,到底怎样的?”
姬云都顿了顿:“琥珀松香。佛堂里常有的气味,能想象出来吗?”
“烧高香?”雨初苦笑,“大部分人可不觉那气味香,最多特殊。”
她一直以为是某种香水或者香料的味道,没想到居然真的是“香”。
“比那个要甜一些。”姬云都眼底墨色渐浓:因为覃家厢房里香气带的甜味,不是清甜,而是馥郁糜烂的酥甜、腻甜。
又或者叫……腥甜。
那是他们最喜欢的气息。
看来上次在凤凰被熟悉的气息引开,并不是错觉。很可能真是他们在作祟,最坏的情况就是当年苦心布置的屏障已被破开,老朋友们向来不死不休。
姬云都指尖微僵,回想最初在叶雨初身上嗅到的气味,似乎也多了些当时没察觉的甜感。
只是她身上香味时有时无,一直很淡,才始终没注意到。
叶雨初茫然:……甜?甜是能闻出来的么。
地道已经走到了头。重回坟地,不小心踢到堵在洞口的蛇尸,触感冷硬如石头。乌梢大蛇的脊骨全被剖裂,额骨直接被捅出个血窟窿,僵直摊在地道口。
同样是用折刀,即使右手不拉伤,叶雨初自认手法也达不到这般利落。
“你刚才要不收手,我的死相得比它更惨。”她感慨,“头应该会被削飞。”
姬云都回头瞥她一眼,隐隐含嗔:“净说浑话。杞人忧天都比你实际。”
墓地里,上千具尸体锁在棺材里。他们生前共享同一个名字,死后也白骨聚堆,埋在被凿空的巨大山陵之中。
“跟我步子,怕就闭眼。”
“哪能一直怕啊怕的。我又不是小——”后半句一下子堵在喉头,哽住难言。
姬云都已经牵过她手腕。
她右手手腕拉伤,一开始就握住是左手。姬云都走前面,叶雨初薄唇翕动,终究只无声低头,乖巧任她牵引。
……那就再多怕这一会儿吧。
手腕被握住,掌心悄然渗出薄汗,维持最初的姿势和角度垂着,动也不敢动。
你肯握着,我恨不得这坟场鬼城,越大选好。就算一路是阴森的无尽之途,我吓破胆也想走下去。
身边棺材如林,时间在梓木和白骨上停留。纷纭的正史野史,都悄然带了张虎头面具,看不清真容。任凭她如何睁大眼眸,只深深陷溺进一双深邃的眼睛。
手腕上被环住的微微凉意,格外真实。
可惜,路终究会走完。
她鼻头微酸:不亲昵反而无所希冀。一施舍,却想要更多,反而幽怨吝啬无情。
姬云都本触手可及的背影,恍惚被拉远,揉作虚幻的影子。
“姬云都。”
“嗯?”
姬云都侧头看她,目带询问。眉眼沉在血珀反射出的冰冷光泽里,严肃又镇定。
“……没事,快走吧。”
红光看起来像满脸溅血,妖异不祥。
后面地道都是铺好的石阶,而且不用弓身。阶上几乎没有灰尘,显然还有人定期打扫。最上面出口被完全堵住,姬云都叫她后退一点,她听到几声沉闷的敲击,而后像石头缓慢磨动的声音。
有风拂起鬓发,应该已经打开,但依然没有一点光。
这里应该是她说的厢房。两人爬出地道口,叶雨初叩了下“棺材盖”,果然不是木头,而是石质的。而且窗户全在里面钉死木板,不透一丝缝隙。
探照灯光迅速扫过四周,外面传来嘈杂响动,姬云都立刻关了灯。
“哎,你下午把叶姐带哪儿去了?”屋子里很安静,老远也能听清。
这脆生生的嗓子,分明是龙屠。
“黑灯瞎火,她蹲山上干嘛。你们不会把人拐了吧!”
叶雨初直觉尴尬,那厢龙屠哪里知道正主在偷听,还在嘀咕:“陈犀都被拉走了,怎么办啊?”
她一惊,赶快上前拉门。
姬云都已经撬过的锁,只重挂着装出没进人的样子。龙屠本在曲廊上叹气,突然身后发出喀拉响动,吓得汗毛直竖:“谁?!”
刚才覃家来人还说,这边屋子不干净。从前有没过门的姑娘挂梁上上吊死了,都嫌晦气,甚至不来打扫。
她看到两扇脏旧木门中伸出只手来,露出一截细瘦皓腕。
那手摸索上大铁锁,居然轻轻一动,锁就被拧开了!
五指格外灵巧,独属女性的手,细瘦,纤长,柔弱无骨。被昏暗月光照着,手背白惨惨的,指甲莹亮,指头削葱样白嫩,又柔又软。
龙屠只觉五官好似都通了:那手不是在摸锁,而是在摸自己颈子,冰冷滑腻,沁了丝寒气。
她脑子里全是聊斋女鬼,香艳妖娆,对着自个耳朵吹气儿:
奴家久居泉下,岑寂久矣……
上吊死的姑娘,还未出嫁不经人事,想是寂寞得很。
人耐不住寂寞,要找乐子,活得滋味。鬼耐不住寂寞——可怎生找乐子?
龙屠傻愣着纠结,门吱呀被拉开,黑影从屋子里走出,她一口气吊在喉咙里。
月光在云后半隐半藏,勉强勾勒出眉眼,精巧如花。身形修长高挑,却总觉熟悉得很。
山里夜风极冷,曲廊上风尤其大。
叶雨初拢紧衣领,原本匆匆赶路身上热,松开领口扣子,眼下风直往衣裳里倒灌,她忙逐个扣上。
“小刀,陈犀被拉哪儿去了?”
“……”小姑娘浑浑噩噩,“叶、叶姐?”
另一影子又从黑咕隆咚饶间里走出来,比叶雨初高一点,不用看脸,凭气息一瞬就感知到是谁。
果然那人直接朝龙屠走过来。
靠近才瞧见,她衣服也起了褶皱,还有点脏。嗓音低沉一如既往:“别发呆。陈犀在哪里?”
龙屠哪里还顾得上她们在问什么,只觉无限怪异。抻着脖子,慢吞吞地整理思绪。
首先,天色已晚,黑灯瞎火。
其次,姬云都和叶姐两人独处一室,只有她们两个。
最后,姬云都盘发松散,衣裳褶皱,叶姐额头薄汗未干,还在扣上衣扣子。
龙屠偷瞄叶雨初,她倚着木栏扶手,对花格窗,指端捏在扣子上低垂眼眉的模样,无端慵懒起来。
……她脑海掠过不少活色生香的画面。
说不准还是察觉我来了,怕撞破才停的。
外头在奔丧。
你们躲黑屋里这样那样,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