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云端（GL）》青琦

77、此心不敢奢

　　“都戴上，别耽误时间。”声音从虎头面具背后传出有些闷，但语气和语速如常，镇定自若，“龙屠，说话小点声保存体力。”

　　小姑娘扁扁嘴，这次没犟，乖乖戴好面具：“……反正半斤八两，带上这黑脸鬼面，谁也不比谁俊俏。”

　　覃贵戴着的面具和她们都不一样，青面獠牙的青铜虎首面具，有两个人脸大，虎纹暴突，更加狞厉可怖。而且虽然他的面具也画了张开的巨口，但鼻下位置黏了许多白毛，一撮一撮的，好像要故意装出大把白胡子。

　　他把青铜面具往脸上一扣，又从蛇皮口袋里拿出个大摇铃，把手中棍子递给龙屠：“你来扫魍魉。”

　　“哈？”

　　“打草，避开虫蛇。”

　　龙屠拿过那棍子，抽了抽齐腰高的九节草，没留心带起一串儿盘结的拉拉秧，直接划上她的拇指，白嫩的手上登时多了道红痕。

　　她倒抽口气，埋怨：“不就是打个草，说得跟要斩妖除魔似的。”

　　覃贵看着她抽红的手背，皱了皱眉：“小心点，别搞出血。”

　　在密林暗处谁也不知道藏着什么，一点血腥味搞不好只会把危险的生物吸引过来。

　　叶雨初把创可贴递给她。

　　龙屠用力搓了搓被抽红的手背，没接创可贴，满不在乎：“没出血，我不娇气。”

　　覃贵抬头看向远处，不在多话，大步流星往前走。龙屠疾步跟上。进了山坳口，山路极不好走，很多时候都要手脚并用，艰难地爬。覃贵比她们好些，时不时摇一下铃铛，叮铃叮铃传到很远。

　　山里雾气越来越大。

　　乌騩山从外面看明明就是个小山包，可过了山坳，突然就身处其中估摸不出这山到底有多大——连绵不绝，高高低低，还完全看不清山势，五六米外都看不清路，只能跟着覃贵走。

　　叶雨初觉得手腕发痒，低头就瞄到拉拉秧在上面擦了道红印子。

　　“小心些。”姬云都沉闷的声音从身后传出。

　　叶雨初点点头，擦去额头渗出的细汗，继续专心爬山。但还没熬多久，更糟糕的情形出现了：天开始下雨。原本还算结实的土路渐渐被雨水泡软，一脚下去全是泥泞。

　　她们换上胶鞋，披上雨披，继续艰难行进。雨越下越大，直像天水倒泼，在泥泞的山路上都溅起寸把高的水花。一脚深一脚浅，尤其是下坡路段，脚怎么都踩不踏实，越发小心翼翼。

　　带了面具本来可以挡水，但雨披都没拦住水往头上泼，头发湿了还不够，水又沿着面具的缝隙渗到脸上，又湿又潮，黏腻腻的。

　　但两手用来爬山还不够，哪里有空折腾面具。

　　覃贵停下脚步：“不能再走了。就是晴天爬，往上还有两小时的陡坡。现在两小时的路四小时都走不完，爬到一半天黑，太危险。”

　　叶雨初倒算不上多累，只是雨里爬山更加看不清路，每个动作都是机械地重复再重复，她肌肉濒临僵硬，闻声反问：“你想怎么办？”

　　“到那边避下雨。”覃贵指向雨幕昏沉的不远处，那边有个山洞，地势偏高而且避开了水道，按常识估计往里走是干的。

　　雨天爬山确实事倍功半，而且覃贵主动提出要找山洞避雨，大概他着实不想再走下去。她们三人对乌騩山不熟，还是尽量不要拗他。

　　洞口有点高，而且打湿的石壁非常滑，必须手指用力才能扣住。岩缝里拉拉秧儿疯长，还挤着尺把长的硬茅草，一不注意手上就被划出道血口子。

　　几人爬得小心，前面龙屠稍微慢了一些，叶雨初想错开她，往旁边挪了挪，右脚下石头松了，骨碌碌滚了下去。

　　她一惊，虽然自己没掉下去，忙艰难回头向下看：“姬云都，你还好吗？”

　　那石头上还有尖石脊，直接砸下，她若来不及避……

　　“没事。”姬云都及时出声，“你踩稳再上，别急。”

　　她悬着的心放下，回头发现龙屠还是爬得很慢，刚想问她是不是累了，谁知小姑娘突然浑身一抖，腿颤了颤，脚底没站稳晃晃滑了下去！

　　正好撞到叶雨初，她承不住突然而至的重量，左手拉住龙屠手臂，也被带得直往陡坡下滚，空着的右手五指拼命抠住岩缝，仍无济于事。

　　好在小臂上猛然多出上提力道，狠狠一紧，下滑的两人被一把拉住！

　　肌肉隐隐拉疼，上拉的力道着实过猛。

　　直接止住两人滚落的趋势。

　　她抬头，雨水模糊中，隔着黑虎面具，对上姬云都深沉目光——她凭一己之力拉住了两人，但拽着叶雨初右臂的左手腾空，唯一扣住石缝的右手已经深深扎在泥里，完全看不见。

　　叶雨初怕她撑不住，好容易稳住下滑，就要挣开。

　　耳边雨声哗啦哗啦，本来隔着面具说话就有点费事，姬云都拔高声音：“别动！”

　　“龙屠，能上来吗？”

　　“……嗯。”小姑娘应下，刚才可能是脚底打滑了。许是不好意思，立刻松开叶雨初，活动手脚又爬了上来。一直垂着眸子不敢看叶雨初：“叶姐，没伤到你吧。”

　　隔着雨幕不太能看清小刀，但雨初隐约看她密密睫毛下似渗血红，总觉不太对劲。

　　“没。小刀你怎么了？”

　　“先上去。”姬云都打断她的话，“覃贵在上面。”

　　小刀抿抿唇，知道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点点头不再看她们，深吸口气自顾自往上爬。

　　姬云都握住叶雨初小臂肌肉的手稍稍用力，她手腕止不住得抖。

　　“疼？”

　　叶雨初没应，深吸口气彻底站稳后，扣着岩缝才冲她道：“我没事，有点累先歇会儿。你快点上去，他们会急的。”

　　姬云都没动，只无声看着她。漆黑瞳子望不到底，寂如死水。

　　叶雨初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自忽略身旁审视的目光，等拉伤的胳膊不怎么抽疼，活动了下手腕，就开始努力攀爬。

　　才攀了两步，酸痛沉沉袭来，完全使不上力。

　　突然间用力过猛肌肉缓不过劲来，只能暗自干着急。

　　姬云都没像往常一样，上前要帮她做什么。反而踩住凸出的石块，停在一旁看她上了两步又无力滑下，来回折腾，像不服输的蜗牛。

　　雨水哗哗冲刷石壁，风刮得狠，茅草都被吹得连根直弯。

　　叶雨初喘息声越来越粗，隔着厚厚的木头壳子都能听见，她扣着石壁，身体贴在上面，近乎精疲力竭。

　　雨点打在雨披上，噼噼啪啪像在放鞭炮。她干脆闭上眼，都不敢细思身边那人会怎么想，会怎么看自作狼狈的自己，只好尽量保持气息平稳：“姬云都，愣在这淋雨干什么。你快上去。”

　　“是不是胳膊疼，没力气？”姬云都终于低声开口。

　　她低头喘气，没出声。

　　姬云都趁她不备，居然又轻捏了下她小臂。

　　“咝。”她没忍住疼得抽气，虽然声音已经刻意压低，但对方还是听得清楚。

　　姬云都眸光陡沉，就没松开力道，反手握紧她手臂，这次力气还重了些。

　　“别……疼！”

　　她条件反射要缩开，姬云都却不放，一时疼得咬牙。

　　这一来一回，再瞒不住。

　　其实一开始就没瞒过姬云都眼睛。

　　姬云都一直等她主动说“手臂拉伤了爬不动，你想办法带我上去”，但她宁可气力耗尽也死不开口。就好像姬云都融在空气里消失了，从不曾存在一般。

　　她还是事事不肯求人的性子，总要咬牙撑到绝路。

　　翻山、进村甚至破案都是次要的。对于姬云都来说，只有两件事重要到无可代替。其一是叶雨初的安全，余者……则是她的信任。

　　是我不够好。还是你觉得，我不值得信任？

　　心志坚忍如姬云都，竟也茫然恍惚起来。好在这只是极短一瞬。

　　“为什么要逞强。”

　　她问得冷硬。

　　上头覃贵不停在喊“叶警官”，她不敢直面姬云都的质问，抬头想应覃贵，绕过这茬，谁知雨点又砸得睁不开眼。

　　“还要一直在这淋雨吗。”

　　她口吻放缓了些，脸也藏在木刻面具后面，看不清到底何种神色。叶雨初对自己失落至极，但事已至此，幸好自己脸上也盖了个虎头面具，反正姬云都也看不到自己。

　　“……不想。”终于道出了最真实感受，声音低低的。

　　“相信我么。”

　　她被淋得狼狈，却感觉眼眶一阵湿热，扭开了头：“嗯。”

　　“我背你上去。”姬云都背过身，拉过叶雨初双臂扣在自己脖子上，一只手反拖在她腰上，“能抱得住吗？”

　　“能。”叶雨初轻声应了。

　　她看到姬云都稳健地向上攀，哪怕是下雨，哪怕只有单手，也几乎完全没有影响她灵活挪移，身姿矫健、饱含力量。

　　姬云都后背并不宽阔。肩背瘦窄，明显是女性清瘦的骨骼。

　　而且一点不温暖，冰冷冻人。

　　像是在阴雨天里，寒病又加重。

　　肩胛骨上覆了层薄韧筋肉，攀爬时猛然发力——如果不是肌肤相贴，简直无法相信这样瘦削的身子，会爆发出如此凌厉的力量。

　　从前被她的力量震慑，现在却感到不真实。

　　像遥遥浮于海面的冰山，看起来恢弘壮美，被淹没的坚冰却在无可挽回地消融，直至全部消失。

　　云都，你帮我太多，我会上瘾的。

　　像蛀虫一样赖着你。

　　把帮助看做理所当然，直到你精疲力竭，或者忍无可忍。

　　到那时，该怎么办呢。

　　她微微心疼，抱得更紧了些。

　　明明姬云都……不用来的。

　　这个案子她本不须掺和进来。她应该在凤凰安心休息，定时喝药，把体寒治好。但现在人却在偏僻危险的深山里，身体冷得吓人，冒着雨把自己背到安全的地方。

　　叶雨初眼眶酸疼，她仰着头，任由雨水砸进眼睛里。

　　再和温热的液体一起涌出来，滑进面具下面。

　　耳边暴雨声湮没了一切。

作者有话说

　　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