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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饮恨一何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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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雨初不停的下沉,渐渐连气泡也不再吐出。
哗啦一声,女人纵身跃入潭中,握住了叶雨初虚张的手臂,将她拉了上来。
抱她到山洞里,怀中人浑身冰冷,双唇紧闭,面色苍白。姬云都为她渡气,不住按压她胸口,直到她把呛入的水都吐了出来。
叶雨初有了呼吸,虽然极度微弱。
姬云都低声:“昆仑,把寒气渡与我。”
昆仑白光颤了颤,似在抗议。
“快。”姬云都只低声催促。
昆仑无法,白光慢慢笼罩着两人,叶雨初本就冻伤不严重,渐渐身体热度回升,好似玩雪后冻僵的手会骤热一般,她浑身肌肤开始变红,发热。原本微弱的呼吸终于渐渐重了起来。
没有干的衣物能换,两人都浑身湿透,姬云都只能往洞内走,尽量避开风雪侵袭。
好在叶雨初应该脱离了最初的危险,虽然热了起来,却依然神志不清,嘴里轻声嘟囔着。姬云都附耳,终于听清她在叨念什么,一瞬僵住:
“云都。好疼。”
顾不得别的,她脱掉雨初衣衫,看到肋下一大片青紫色的淤血。只轻轻触碰一下,叶雨初条件反射地涌出泪:“疼……”
肋骨断了,而且看样子是饕餮做的。姬云都眼中盈满怒火:刚刚就应该一刀彻底杀了它!
“接骨愈伤。”
昆仑白光忽明忽暗,一时没动静。
“转移给我就好。”然而踏像罢工一般,不起反应。姬云都低声道:“可以的。我是她的奚奴。”
昆仑挣开坠子的红绳,直接弹到姬云都光洁额头上。
如果它是人,大约在骂——你疯了!
“昆仑。”她低声唤着,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恳求。白光终于还是亮了起来,叶雨初肋下的淤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消去。那是人类医学不会触及的秘术,虽然在古老的典籍中曾提及一二,但那不过是牵强附会的风俗:民间曾用驱邪的柏木雕刻人偶,在人偶背后写上主人的生辰八字,木偶可以代人承受灾厄、祛除伤病。或者在主人死后,人偶随之陪葬,视死如生,做主人冥间的守卫。
这类柏木人偶,古时称为“柏奚”,即柏木做的女奴。姬云都了解的远比这要多……代人受灾忍受病痛的,不仅可以是木偶,也可以是人。
但她体质特殊,必须要昆仑做引,才能将伤势完全转移。可纵然姬云都可以完全将伤势移除,受伤那一刻叶雨初承受的痛,却无法抹去。
终于彻底感知到她在承受怎样的痛楚,姬云都慢慢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抱紧。她本不愿这么做,因为自己的身体太冷了,并不能给她渡一丝暖意。
像两个刺猬抱着取暖再把彼此戳到流血,不值得。
然而她刻意的推开、抹掉自己痕迹的同时,叶雨初受的伤却一次比一次重。如果更偏执一些,更早承认在意她、更周全地保护,也许……这些都不会发生。
“对不起,我来晚了。再也不会了。”
她喃喃,雾泽渐渐盈满眼眶。
那双始终漆黑清明如幽潭的深瞳,第一次缭绕起朦胧水汽。水珠砸到叶雨初颈间,化在本就湿透的肌肤上。
无声无息。无迹可寻。
叶雨初却好似被梦魇住,微微挣扎起来。
“雨初?”她声音里有不自知的颤抖,低头看怀里人,却对上一双赤红的眼。姬云都毫无防备,只觉眼神冰冷陌生,来不及后退,脖颈就被叶雨初扼住,双臂一绞,整个人被狠狠推到洞壁上。
“雨初?”她慢慢起身,眉心蹙起,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刚才的力量是雨初?她怎么会有这种力量?
叶雨初身子一软,又要跌倒。姬云都来不及犹疑,下意识上前扶住她。可她却再度睁眼,顺着姬云都的力道反拧,卸了她右臂,身子被推倒在地,快到姬云都还没动手,肩头就被大力踩住,陷入泥地里。
她愕然,艰难转头注视叶雨初双眼:“……你在干什么?”
姬云都不是无法挣脱,却不清楚叶雨初此举的用意,便任由她这般擒拿。
她想干什么?
“叶雨初”弯下腰,空出的右手掐住姬云都脖颈,终于开口:“这身骨灵活不少。”
姬云都瞳中满是震惊:不是她。
即使是同样的声线,但语调、语速全然不同。那双眼睛里是全然的陌生。
一旦得出这个结论,姬云都手心慢慢握紧成拳,冷静得可怕,一字一顿:“你是谁?”
“我是——”她踩得更用力,却停顿想了想,才确定道,“雨初。”重复了姬云都之前唤的名字,她又说了一遍,“从今日起,我是雨初。”
“哦,你是雨初。”姬云都轻声道。“叶雨初”听出她的沉吟,心神一松,结果被一个下勾拳直接揍得踉跄后退好几步,姬云都鲤鱼打挺,钢刀在握,将“叶雨初”直接压在身下,刀锋擦着她喉咙:“从她身体里出来!”
“叶雨初”被她反将一军,没有挣扎,却慢慢冷笑起来:“稍懂些巫术皮毛,能奈我何?”
叶雨初下颌泛青,姬云都眸光幽深,注视那拳留下的印迹,唇线抿紧。
“叶雨初”反而嚣张起来:“她自当代我领受。那一拳颇重。夺舍易主如此灵便,合该生为傀儡——”
姬云都瞳中怒火渐起,从来镇定冷静握着刀的手竟然也颤了一下。似是克制不住怒气。钢刀锋利无比,叶雨初脖颈上蓦地留下极浅的一道红痕。
“欲杀我,不过杀了她。”“叶雨初”道出残忍的真相,“弄死舍身,亦不能伤我分毫。”
姬云都屏住呼吸。
维持压迫的姿势很久,她慢慢挪开了架在叶雨初脖子上的刀。
“把刀扔掉。”
她反手一折,钢刀扔了出去,直接扎进洞壁里。
“后退。转过去。”
她听话地放开禁锢,后退了好几步,转过身。
“叶雨初”将她双臂翻折,确定她不会反抗,沉声问:“昆仑是什么?为何伤口愈合如此快?”
姬云都抿唇不答。
“叶雨初”附上她耳,突然轻声呢喃:“回答我,姬云都。”
姬云都身子僵了一下。
“何必惊讶,我视此妇人从前历闻,既知你名姓。我也让她亲历些见闻,稍有些代价少不得偿付。”
“你把她怎么了?”姬云都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是如何死的——她当然要亲历一番。”“叶雨初”突然狠厉起来,声音陡然变低沉,像是男人在暴躁怒吼,“整整一百一十三刀,还被鼎烹分食,此生与暴纣……不共戴天!”
姬云都垂眸,冷静道:“原来是你,鄂侯。”
“叶雨初”顿了顿,似乎没想到这么快身份被识破。
“我记得你。”姬云都继续开口,唇边突然泛起一丝冷笑,“你只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忘了是为谁而死的么。”
“叶雨初”愣了愣,反应过来厉声呵斥:“与你何干!”
“鄂侯,我敬你当年风骨。”姬云都低声道,“可现在令我不耻。”
“什么?”“叶雨初”一怔。便是这一个怔神,让姬云都直接挣开她的力道,转身紧紧抱住她,拉开湿透的衣领,在细白肩头咬了上去。
“叶雨初”呆住,细细疼痛刺激神经,姬云都口中已经有了血腥味。昆仑与她心神相通,登时白光大作,鄂侯只觉周围陡然多出一股无名力道,将它生生逼出了叶雨初的身体——转而逼到了姬云都体内!
姬云都移开口,叶雨初再度昏厥,软到在她怀中。鄂侯惊呼:“你知道血媒?”
“当年鄂侯被鼎烹,怨气一直存在鼎中。如今不过是借了之前鼎中血,进入雨初身体。”姬云都冷笑,“区区怨气,也敢妄称鄂侯。”
它被彻底识破,妄图控制姬云都身体,却震惊失态:“你……你是什么!”
它根本无法控制,甚至反被她的身体囚禁,如同石牢一般,无法逃脱。
“似你这般玷污鄂侯……可知自己附了谁的身,可知叶雨初本是何人。”
“与我何干!我不甘被小人脯,被昏君食,等了三千年,为何不能再活一世!”怨气肆无忌惮地破坏。
它被禁锢,竟暴戾地自内里冲撞她血肉肺腑。
恨不能撕碎而出,破了囚笼。
伤害无声无形,却阴狠残忍。姬云都推开叶雨初,脸色煞白,双手握拳,几要在掌心掐出淤痕。
但她却站得笔直,不肯弯一分脊梁示弱。
“天道不许。”她眸光深深,“一世浮沉,散了便散了,永无重生。鄂侯魂魄早已消散归于天地,一缕怨气,夹带‘生’欲,痴心妄想。”她抬手,白光闪出玉坠,落在她手中,变成一把剑。
姬云都面无表情,将光束对准自己捅了进去。看似无害的光芒,透过衣物,一瞬灼焦了皮肉,血尚未流出,紧随着奇怪的崩裂声,洞穿了身体。
脑海里怨气在惨叫。
她恍若未闻。
惨叫声渐渐消失,昆仑白光也忽然淡了。疲惫和倦意如海浪涌上,姬云都妄图保持清醒,却益发虚弱。而且如果被她发现自己……
简直不堪设想。
不可以……不能睡。
如今已经寻到她,再不能像百年前那般不管不顾、沉睡了之。
她半跪在叶雨初面前,喘着粗气。如果叶雨初此刻清醒,绝对会惊愕到不能言语——何曾见过这般狼狈的姬云都。
昆仑依然留恋绕着她,仿佛愧疚一般。
“……回去。不怪你。”终于无法继续集中任何精神力,她维持着直身而跪的姿势,生生失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