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跗骨之怨怒 ...
-
苏皓月打开壁灯,一瞬刺目亮堂,身后的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你等下,我去拿药。”从进入西厢房,两人就无声放开了彼此。澹月倚着门框,低低呵笑一声。
皓月像全未听到般,翻箱倒柜找药箱。她步调沉稳,蹲坐在床边,然而盒子里尽是白色的瓶瓶罐罐,她不断拿起又放下,重复了十几次这个动作,依然没有找到,床边乱糟糟堆了一片药瓶子。
握着药箱沿的指骨用力到泛白。她深吸口气。突然耳后一热:“不要翻了。”
她敏感地浑身一颤,转头看到澹月居然无声地走到了她身后,苍白的脸不过咫尺。她下意识缩了下脖子,之前针孔的酸麻还没褪去。苏皓月觉得呼吸有点不稳:“澹月,我……”
“吃过一次亏,你还敢背对着我。”那人打断她的话,“不长记性。”
她散漫冷淡的口气,终于拨燃了苏皓月心头一直勉力压制的无名火:“值得炫耀?澹月,把我玩弄股掌,你很享受?”
她站起来,对方也直起身,才发现苏澹月比她还稍微高了一点点。
“苏家现在这样,你满足了么?!”
片刻前她先莫名其妙的问了句“是否满足”,而今皓月又将问题尖锐地抛了回去。
苏澹月沉默不语。
看到她低头拒绝回答的模样,苏皓月的怒火瞬间又消失无踪。
这是她的亲妹妹啊……
一胞而生、骨肉分离百年的妹妹,为什么艰难万苦等到的重逢,不是步步算计的防备,就是唇枪舌剑的攻讦?
你是什么时候能说话的?
记忆里,妹妹是天生哑巴,一直不能说话,却乖巧地让人心疼。
为何要和姬大人作对?因为百年前她只把我带出苦海、没来及救你?
明明他害我们成为药人,为什么还要替他做事?
这样见不得人的活着,就不辛苦吗?既然活着,明知我在,为什么不早些见我?连一句“阿姐”都不屑唤么?
你是不是恨我呢?
……
太多问题她不知从何问起,也找不到答案。苏皓月没了怒火,只觉一拳打在棉花团上,气力用尽、心神疲惫。她看着澹月,对方移开目光,不解释不辩驳,一副任你发火的模样。
两人无声对峙,谁也不放过、谁也不先低头。
打破一潭死水的,是苏娉婷推门而入,头发也没梳,散乱披着:“小姑奶奶,东厢房的人找过来了……”待到看清惊愕地咋舌,指着苏澹月,不确定地问,“她是谁?”
还不等苏皓月解释,她烦乱地抓头发:“哎呀,不管了反正也不重要。小姑奶奶,太奶奶一直在笑,问什么都不说,到底怎么回事?那个姓叶的居然扇了太奶奶一巴掌!现在估计要过来了,可怎么办啊……”
尴尬只维持片刻,叶瑾瑜已经堵在门口,脸色极度不好,质问劈头盖脸砸下:“苏青疯了,你们就不问事了?我妹妹呢?雨初在哪里?!”
*
后山其实是一片连绵的丘陵区,本也是原始林区,因为偏僻,很多地方完全没有开发。
“叶雨初”不停歇地奔跑,完全不顾方向,径直往林区深处狂奔,速度快到诡异。只有她自己明白,身体已经疲乏到了极限——不能再跑了,否则会直接猝死。但她完全控制不住双腿,只能感到心脏跳动过于猛烈。
停下、快停下、这样会死……她不断自我催眠。
反复催眠了几遍,双腿一软,控制不住惯性,直接扑到在雪地里,生生滚了好几圈,脸深深埋入雪里。
头晕目眩间,雨初脑中突然涌入太多画面。险峻奇特的峰峦石柱,阴暗古老的山洞祭坛,机械兽冰冷的钢爪和荧光瞳,踏流萤腾空的巨兽,雾气一般朦胧的神女……
“对,雨初,红帽子和王洋,就是你看到的。”不断变幻的影像最后,脑海里闪过一句话,低沉冷冽,是姬云都的声音。
她……竟然催眠了自己。
原来张家界那次根本没那么简单,只是因为自己忘记了那些记忆。
“懦弱的妇人,连记忆都会被别人篡改。”突然有人在她脑子里说话。
“谁?谁在说话?”叶雨初大惊,喊了出来。
那道声音没有回答,反而是雨初自己的双手扼住了脖子!她从不知在大脑昏沉的情况下,双手怎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直直掐到没有一丝空气可以进入肺里。
张口拼命吸气也无济于事。
她没有控制自己的双手……是谁在她身体里,操纵她作出这个动作?如果就这样死去,这会是第一例“自己掐死自己”的奇案。
“你……想……”叶雨初嘶哑嗓子,艰难吐字。
“把身体给我!”脑海中,男人的声音不容迟疑,布下命令。
“不……”
“那就死吧!”没有妥协和商量,脖子上的力道更重,叶雨初难受地打起滚,眼前天旋地转,什么也看不清。咕咚一声,雪层塌了一大块,露出空空一片,她失去支撑,整个人砸向脆薄的冰面。
啪啦啦的破冰声异常刺耳,冰冷的水直接灌入喉中,叶雨初掉入深潭之中。
潭水冷冽刺骨,她不断吐出气泡,慢慢沉了下去。
*
“西伯侯,往何处去?”迷迷糊糊的,雨初发觉自己“口”中居然说了一句。
她惊愕地低头,发现自己一身白裳大氅,分明男人装扮,抬眼周围是宏阔的大殿,廊柱一字排开,云雷纹地,是全然不熟悉的景致。
“鄂侯,大王已不信你我,何必再谏?”站在三米开外的老人须发皆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不对劲的叶雨初,叹气劝道。
这是哪里?
“帝妃、九侯惨死,大王深信恶妇谗言,臣子如不相劝,愧对成汤之法!”叶雨初本没想接话,但这具身体本身居然开口发声,而且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怒气涌上心头,还带着愧疚和不甘,“九侯一生忠直,何意遭此大祸!”
“鄂侯!莫要再意气生事!”老人惊惧地打断他,四下一顾,低声呵道:“这王宫中最该小心行事的就是你我,你也想步九侯后尘么!”
她恍惚摸清,眼前这两人应该处境都不算好。鄂侯……不是之前鼎上写的人么?
莫非,是三千年前的商末?
心念如电,周围景致又是一阵模糊,转眼已是朝堂大殿,王者高高坐再丹阶之上。长臂一伸,直指向她:
“鄂侯,九侯犯上作乱,孤察觉及时,严惩此贼。尔等为他辩言,意欲置孤于何地?!”
王者之怒,如触龙之逆鳞,威压瞬间弥漫整座大殿。
“臣以为九侯无辜!”叶雨初根本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开口争辩,“欲加之罪,捕风捉影!王听信恶妇妲己谗言,忠直如九侯,本无谋反之心,却被剁成肉酱——大王,错杀忠良而不思过,有违天道啊!”
“放肆!帝妃名号,尔等岂可辱骂!”上方的王者怒不可遏,吼道。
妲己?
商末……商纣王?
“妖妇妲己,毁我大商!”她听到“自己”又愤愤不平,直言骂道。
“住口!”
“偏听妇言,王道不王!”
“拖下去!”叶雨初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了冕旒之下,暴怒到面容扭曲的王者,眼瞳赤红如鬼,“孤以为九侯谋逆,他便谋逆!孤要将他剁为肉酱,谁敢阻拦!鄂侯,颠越不恭,脯之!”
“大王不可啊……”她听到苍老的西伯侯开口阻拦。
不知为何,她泪水突然拼命涌出。
剁为肉酱……
心脏一瞬绞疼,无法呼吸。
三千年前旧事,与我何干?她思绪混乱,“鄂侯”挣扎着,却不敌年轻士兵的禁锢,慢慢被拖出了大殿。
还不等她弄清自己为何难过,突然鄂侯挣脱那些压制,脑袋撞上了墙!
额头血流不止,手臂被拉脱臼了,却没有一头撞死,嘈杂的声音还不断在耳边响起:“看好他,还没行刑,怎么能死?”
“鄂侯,这一百一十三刀,一刀也少不了!”
“帝妃吩咐,只待割完,个个重赏!”
“好咧!”
……
鄂侯遭受的残酷刑罚,她也要跟着体验一遍么?四名壮汉按住他,直接把他摁倒在刑台上,刽子手握着刑刀,雨初感到一阵寒气逼近,背后割肉断筋的疼痛,登时刺激了她每道神经——
疼啊。好疼!
她听到“鄂侯”口中发出惨厉地尖叫。身体被一刀、一刀割成肉条,怎能忍受得住?
刽子手刻意控制好速度,他越挣扎越痛,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叫声也慢慢低了下去。
“水呢?吃的在哪儿?快喂下去,可别死了!”
她痛到神志模糊,鄂侯所有感知通通传给了她,恨不得立死过去。
明明只是幻觉,已经死了的人,成为历史碎片的东西,为什么她还能如此真实的感知?
“姬云都……云都……”这次不是“鄂侯”在说话,而是雨初自己,全身冷汗淋漓,迷迷糊糊地,喃喃念着那人名字。
好像只要唤一声,她就会出现,一切都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