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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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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加菲尔德急统帅的急行军已经日夜兼程地赶路了三天,这天傍晚,加菲尔德终于下令,让士兵们原地搭帐篷休息。
他吃完晚饭之后,一个人打开羊皮地图,仔细研究接下来的行程。
根据前方防线传来的消息,帝国的守卫军已经和萨姆森的军队有过一次小规模的短兵相接,随后萨姆森军队又撤回到了国境线以内,尽在战壕中持枪对持。
这样的小规模交战对于他们而言完全没有任何可图之处,为何不在帝国的援军到来之前一鼓作气打下萨拉辛小镇?
加菲尔德将视线移到地图的一个点上。
那是一片在半山腰上的枣树林,在萨拉辛小镇的北方,援军如果想要抵达交战边境,势必要经过此处。
这里便于隐藏,是个埋伏的好地方。
之前萨姆森的军队和守卫军交战的战场,就离这里不远,也许对方只是借此机会勘探地形?
加菲尔德想到这里,随手扯过一张纸,写下几行字,想要叫门口值班的士兵进来,但是在他出声以前,就听到外面有人禀报说劳伦斯·富勒先生求见。
加菲尔德皱了皱眉,还是将这个被路德维希塞进来的随军人员叫了进来。
“没想到大公阁下这么晚还在研究地图,您对帝国可算是鞠躬尽瘁了,相信这一仗胜利以后,陛下一定会好好嘉奖您。”
劳伦斯进来以后看到加菲尔德正在做什么,立刻出声恭维。并在说完以后暗中观察着加菲尔德的反应。
但加菲尔德的脸上,既没有出现受宠若惊的喜悦,也没有表现出受到侮辱的愤恨。就仿佛他对劳伦斯的话全然不在意一样。
加菲尔德将手中的纸折好,询问劳伦斯深夜来访的目的。
劳伦斯回答道:“我只是想要向大公阁下讨教一下战局的形势,和您对战斗的部署。您知道我是个外行人,但既然已经被陛下派来随军出征,那么好歹也要让自己多学习一点东西,以免到时候给大家添麻烦而已。”
加菲尔德:“具体战术属于军事机密,很抱歉我想你需要学习的并不是这些。如果真的担心到时候给其他人添麻烦的话,不如多学学搏击术,起码能在战场上救你一命。”
劳伦斯笑了笑:“您说的是,大公阁下。说起来,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加菲尔德直视着劳伦斯·富乐,没有回答他。劳伦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有一对兄弟,哥哥是个农夫,弟弟则是个牧羊人。他们各自拿出自己的出产物供奉给神明。可是神明更加青睐弟弟的供奉,却对哥哥置之不理。于是哥哥十分妒忌并且愤怒,将自己的弟弟骗至田间杀死。他以为自己的所犯的罪无人知道,却不知道神明通晓一切,他判定哥哥有罪,并让他带着这罪在世间游荡,饱受流离之苦。”
加菲尔德:“我从不知道阁下还是启明教的信徒。”
劳伦斯:“我只是对他们的教义有些兴趣罢了。就像这个故事,不正是要告诉我们:嫉妒是人的原罪,不管人们如何伪装,他们的罪行永远不可能被消除。”
加菲尔德微微弯起嘴角,扯出冷笑。
劳伦斯弯腰行礼,退了下去。在离开前,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被标注了的地图上划过。
加菲尔德坐在椅子上,望着一旁的火把发呆。
昔日苍老却充满恶意的声音如今再次回荡在耳边——
“加菲尔德,你有罪!”
那声音如此判定。
“是你将路德维希溺爱成如今这样,让他连成为一国之君的担当也不具备。若你还当他是你的弟弟,那么就尽你的全力去赎罪吧。让他挣脱你的控制,推翻你的统治,踏着你的脊背,带上王冠!”
那个被称作父亲的恶魔,是否如今正身化亡灵,用他那淬着毒光的视线将眼下这一出出闹剧尽收眼底?
——如果我真的有罪——
加菲尔德想到。
——我也只承认一件事。
*
就像是加菲尔德所预料的那样,当军队行军到萨拉辛小镇的北方时,果然有大批的萨姆森士兵埋伏在半山腰上。
双方军队在这里展开了惨烈的接触战。因为加菲尔德的先见之明,守卫军很快赶来支援,眼看着萨姆森军队即将溃亡,对方的支援也随之而到。
枣树林战场进一步扩大,成为了这场两国之争的主战场。
双方倾尽全力战斗了三天三夜,战士们流出的鲜血几乎要将整个山坡染红。
加菲尔德的眼睛几乎没有合过,他振臂高呼,率领部下奋勇杀敌,终于将残存的敌军围困在枣树林里。
“将军,让我带人去围剿残兵,您快些去休息吧。”
到了战场,怀特上尉对加菲尔德的称呼也有所改变。他极力劝阻加菲尔德亲自深入树林,却被加菲尔德坚定的拒绝。
他带着一个中队在枣树林里进行地毯式搜索——投降的人抓做俘虏,反抗的人就地斩杀。
萨姆森已经和帝国作对很久了,这次必要敲山震虎,给他们一个教训。
这场搜索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晚上,点点星光从稀疏的树叶间垂下,黑暗笼罩了这片血迹斑斑的树林,暂时掩盖了战场的血腥和残忍。
直到一抹火光从远处亮起,渐渐扩大成燎原大火,照亮了整个树林,也照亮了士兵惊慌失措的眼睛。
“将军,萨姆森的士兵在惊叫。”怀特上尉听到了树木被火烤灼的劈啪作响声之外,人类的惨叫。“这难道不是敌军放的火?”
加菲尔德在短暂沉默之后,对副官说道:“带着人撤出去,快!”
他从腰间取下一个用布袋包好的盒子,交到怀特上尉的手上——这是他率军从王都出发就一直戴在身上的东西。
“拿好它快走,我殿后。”加菲尔德推了怀特上尉一把。
“这不行!大公阁下,让我们保护你离开!”副官面露焦急。
“我是你们的上司,就有责任让你们安全离开。别再和我争了,火势就要蔓延过来了。”
加菲尔德一边大吼,一边推搡着士兵赶快撤离。
火蛇已经渐渐逼近,他们认准道路,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
等到所有人在树林被大火彻底吞噬前跑出来后,怀特上尉惊魂未定地扭过头,却慌张地看到加菲尔德仍停留在大火之后,没有走出来。
“将军——!大公阁下!!”
副官在一片火光摇晃中,声嘶力竭地大喊。
*
路德维希身披睡衣,站在寝宫的窗户前。
加菲尔德的大军已经离开王都快一个月了,今天白天他还收到了战况胶着的战报,这让他有些辗转反侧,只好起床。
加菲尔德此时是在帐篷中研究战术,还是正在夜色之下奋勇杀敌呢?
路德维希想着兄长的样子,他那因为困倦而轻飘飘的思绪在夜风中越飘越远,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生日宴会之上。
*
小王子拿长长的草叶给自己编了一个花冠戴在头上。笑嘻嘻地说道:“他们都说我将来要像父亲一样,成为帝国的皇帝。你是我的哥哥,那也是父王的儿子啰,你以后也会当皇帝吗?”
男孩儿摇了摇头,“父王不会让我继承他的王位。”
他用还在变声期的沙哑嗓音说道:“我要上战场杀敌。我的母亲以前说过,就算做不成皇帝,我也可以做很多其他的事情来保护我的国家。所以我要当个大将军。”
“那以后,我们就一个当皇帝,一个当将军,一起保护我们的国家!”小王子兴奋地说道。
男孩儿思考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他把手伸出来:“我们拉钩,仆人说这是许下诺言的一种方式。这样我们就谁也不能毁约了。”
“好啊!拉钩!”
两只还纤细的小指紧紧勾在一起。
而这个时候,王宫上空开始次第炸出五彩缤纷的烟花,将这小小的一片草地,和两个刚刚建立了感情的孩子映照出变幻莫测的光彩。
*
当路德维希从回忆里醒来,就听到外面的侍女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
他皱着眉抬头往窗外看去。
遥远西方的起伏山峦之上,一抹火光冲天而起,照亮染红了半个夜空。
路德维希感到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他紧紧捂住胸口,连鞋也来不及穿,就满脸惊慌地跑出了寝宫。
可是直到他站在花园里冷的打了个哆嗦,才突然发现自己就算冲出来也什么都做不了。他不可能在一瞬间就抵达西部防线,只好安慰自己这火光和加菲尔德没有一点关系。
守在门外的侍卫和侍女看到皇帝陛下穿的那么单薄就跑了出来,立刻拿披风的拿披风,拿拖鞋的拿拖鞋,想要将路德维希劝进寝室。
但路德维希将鞋踢到一边,将披风狠狠扔在地上,只执着地看着那抹越燃越烈的大火。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或者说他才肯承认。
他对加菲尔德的妒忌源自于追赶不及的惶惑,尴尬来自于歉疚,自傲衍生于对他的保护欲。
所有的、所有的,在胸中涌动的感情,都是因为他深深地爱着那个一直都站在他身边的,爱护他、包容他的兄长。
路德维希仿佛又看到了两个年幼的孩子,就蹲在他的脚边,将手指紧紧缠在一起,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
那是他们最初的、最真的感情。
——只要加菲尔德能够平安回来。
路德维希想。
——神啊,只要他平安回来,我什么都可以舍弃。
*
加菲尔德没有回来。
当帝国军带着俘虏凯旋而归的时候,那里面少了加菲尔德的影子。
路德维希食不安寝等来的,只有怀特上尉交给他的一个小盒子。
那里面有着前段时间加菲尔德送给他,却被他拒绝的琥珀色宝石戒指,以及一封信。
*
亲爱的弟弟:
虽然你已经登基,但请允许我任性地这样称呼你。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你已经不会再见到我了吧。
有些话,我本想等到打完这场仗以后和你说。但现在想想,似乎也没有了必要。不管我曾经多么身不由己,但我毕竟违背了我们两个人的约定,并且伤害了你。
可至少有一点请你相信我,我一直、一直、一如既往地深爱着你。
我那自我标榜为对你有益的行为,已经让你变得不再轻信别人,让你的心头缠绕上了挥之不去的阴霾。那么,我希望随着我的消失,你能够继续带领着我们的祖国走在光明且正义的道路上。让这个国家焕发出新的生机。
P.s.这场胜利就当做我为你补上的生日礼物吧,请你为它展露笑颜。
永远爱着你的,加菲尔德
*
路德维希捧着信纸,舍弃了皇帝的威严,失声痛哭地像个孩子。
*
帝国并没有为了一场战争的胜利欢呼多久,随之而来公诸于众的消息将群众带入了愤怒的寒冬。
为了帝国而牺牲的加菲尔德大公被调查为并非死于敌人之手,而是自己人的阴谋。
随军同行的劳伦斯·富乐将为此事承担所有责任。他在加菲尔德大公带领士兵进入枣树林搜索残兵的时候暗中放火,并最终致使大公困于大火之中,连遗体都被烧的辨认不出。
劳伦斯·富乐是路德维希指派的随军随军人员,这个消息一出,路德维希立刻受到了全国上下的怀疑,认为他才是谋害了帝国英雄的罪魁祸首。
路德维希没有站出来为自己说一句话,默默地承受着民众的指责。
劳伦斯·富乐曾为他做过许多见不得的事,来帮助他从加菲尔德的手中夺回权利。他从前一直认为黑暗的手段是成为一个皇帝必不可缺的技能,但是当劳伦斯将阴暗可鄙的伎俩使用到加菲尔德的身上时,他才发现纵容着劳伦斯·富乐的自己,同样是个可鄙可憎的人。
对加菲尔德手下的几个将士论功行赏也在同时进行。路德维希以为自己会受到这些忠于加菲尔德的战士们的强烈抵制,但是受封仪式却进行的十分顺利。
怀特上尉——如今已经是上校——曾冷声对路德维希说:“我们所效忠的并不是你,而是大公阁下的遗志。我们接受功勋,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帮助大公阁下保护他所热爱的这个国家。”
路德维希没有对怀特上校以下犯上的言辞感到愤怒,相反,他露出微笑认真地听着这个男人夸赞加菲尔德如何睿智英明、正直高尚。
好像加菲尔德就存在怀特上校以及其他的对他心存敬仰的人的语言中,然后幻化出真实的样子,注视着路德维希。
*
路德维希作为帝国皇帝在位十三年,终生未娶,并因过度劳累而英年早逝。他的遗体没有埋进王室墓地,而是被人带到了萨拉辛小镇,埋在了那里。他的墓碑面朝着北方起伏的山峦,遥遥注视着加菲尔德的死亡之地。
路德维希在世期间勤恳地治理着整个国家,让上任皇帝肆意挥霍而导致贫瘠的国家重新变得强大富足。并且打破了专制君王的血统继承制度,选择了当时的宰相柯兹默·萨拉斯顿作为下一任帝国皇帝。
在后世的史书上,是这样描写这段光辉岁月的:
加菲尔德·米尔顿带领他所向披靡的军队经过艰难的枣树林战役,打赢了萨姆森王国,致使萨姆森王国半个世纪内没有再向帝国兴兵,为路德维希·米尔顿接下来的治世提供了和平稳定的环境,其功勋不可磨灭,并应为世人所铭记。
路德维希·米尔顿——也就是米尔顿一世,著名的复兴王,其短暂一生毁誉参半。但提到他为帝国的进一步强大所做出的贡献,没有人会提出怀疑。正是他的励精图治,使得帝国迅速强大起来,充盈的国库为之后萨拉斯顿一世的征服之旅提供了坚强有力的后盾。
加菲尔德和路德维希兄弟两人,成为了帝国征服莫里斯大陆完成大一统这段峥嵘岁月的先驱者。
人们这样称呼他们两个:黎明的起航人。并在帝国首都为他们建造了并肩的两尊雕塑,让这两个被死亡分离的兄弟再次亲密无间地站在了一起。
*
不管后世评价如何,在这个时代,人们仍然为了生活、为了未来、为了理想平凡的生活着。他们不知道以后这个国家将变成什么样,但这不妨碍他们过得幸福快乐,并且超越史书所记录的冰冷文字,活的自由自在。
在帝国版图上都不会注明的一个小镇上,生活着这样一对兄弟。
年长的那个大约四十多岁,不过因为精神十足,体魄强健,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做弟弟的在闲聊中听说则是三十七岁。一个叫凯尔,一个叫亚瑟。
凯尔是早前就来到小镇上生活的,他有一手好箭法,靠着进山打猎为生。镇上做皮毛生意的,经常能收到他拿来的熊皮、虎皮等。
男人们都说再让凯尔这么猎下去,山上的凶兽就要都被杀光了。女人们的心思则更甜蜜一些,她们都对这个好猎手心怀好感,纵使对方的长相有些瑕疵,但是那强健的身材也够让她们心仪的啦。
可惜凯尔似乎没有结婚的打算,在小镇上独自生活了几年以后,男人们终于对他放下了酸涩的嫉妒心,能够友好相处起来。并且认为没有了凯尔的竞争,他们想要娶个好女人就容易多了。
谁知道,这时候亚瑟却来到了镇上。不同于凯尔锋锐的五官,亚瑟的长相要文弱一些,但他优雅的举止和风趣的谈吐最能吸引那些春心萌动的少女了,于是小镇的男人们不甘地又迎来了一个情敌。
听说凯尔和亚瑟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亚瑟费尽千幸万苦才在这里找到凯尔。他们两个就住在小镇靠近森林的边缘上,平常同进同出,十分亲密。
这天,亚瑟提着一个塞满了烤饼干和面包的草篮子打开院门,就看到凯尔披散着头发站在鸡舍前,往地上撒小米。
凯尔回头看了他手里的东西一眼:“你又去招惹镇上那些小女孩儿啦?”
“别说的这么难听,哥哥。我只是和她们聊聊天而已。”亚瑟把篮子放到一旁的木凳子上,走到凯尔身边,拿出口袋里的发绳帮他扎头发:“怎么头发又变得这么乱?”
凯尔揉了揉被拽紧的头皮:“刚才母鸡叼的。”
亚瑟拍开他的手,把头发从发根上撩起来,扎成一束,因为掀头发的动作,凯尔左脸上被火烧伤的疤痕暴露在亚瑟的眼前。
亚瑟的手指顿了一下,拨开凯尔从他来以后专门蓄长的刘海,在伤疤上轻轻吻了一下。
头顶日光和煦,洁白的光辉洒在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的身上,亚瑟小拇指带着的戒指上,琥珀色宝石正发出耀眼的光芒,柔化了两人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