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亮帝国之夜》十夜归

2、中

　　“你是……”

　　年幼的小王子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看向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孩。

　　对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冷淡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这让小王子慌慌张张地伸出手，想要拉住男孩的衣角：“等一等！”

　　虽然和他搭话的男孩看起来无礼极了，但是在这个都是大人的宴会上，年纪相仿的少年即使再怎么冷漠，在小王子的眼里都是更加亲近的存在。

　　他迈开两只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追了过去。

　　“等一下呀你！”小王子一边跑一边扁着嘴叫道。

　　他有心叫周围的人帮他拦住男孩，可是停下来四处张望，入目所见的仅仅是由熨烫妥帖的礼服裤子所组成的冷漠丛林。

　　年仅十岁的小王子身处其中是如此的孤独无助。

　　明明还是自己的生日宴会，可是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自己。

　　更为充分地意识到这一点，小王子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吸了吸鼻子，再次寻找起刚刚追逐的男孩，这才发现自己停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对方已经走到人群的边缘，眼看着就要离开宴会大厅了。

　　小王子倔起脾气，更加奋力地追了过去。但因为跑的太猛，在踏下台阶的时候没能掌握好平衡，结果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太悲惨了，今天……明明是生日的呀！

　　小王子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真是的，你在干什么啊？”有人叹着气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小王子抽噎着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铂金色的光芒清晰无比。他伸出沾着灰尘的手拉住男孩的头发：“抓、抓到你了！”

　　男孩任由小王子紧紧揪着他的头发不放，一直紧绷的面孔突然柔和下来，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他：“擦擦吧，这样子太难看了。”

　　小王子呆呆地接过手帕，擦掉自己的眼泪鼻涕之后才想起来自己追过来的目的：“那个……你是谁？”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叫加菲尔德。”

　　*

　　加菲尔德从睡梦中惊醒，窗外晨光熹微，浅淡的日光透过白色的窗纱照进来，将一室黑暗染成浅灰。

　　男人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睡乱的头发，使得那头铂金色长发更加凌乱毛糙。他下了床使劲拉开窗帘，在一片灿烂春光中将本就模糊的噩梦忘了个一干二净。

　　等到仆人算着点钟开门进来时，就看到他们一向不拘小节的主人光着两只脚坐在窗沿上又睡着了。

　　*

　　路德维希坐在办公桌后面，批改着成摞的文书——他刚刚登基不久，力求自己在政务上做到尽善尽美。

　　这份混杂着好胜心的勤恳，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为了履行昔日的诺言，还是仅仅想要向加菲尔德证明自己。

　　被文件中各式各样的琐事搞到头疼，路德维希最后把笔一摔，站起来走到窗边。顺着办公室的窗户往外看，那里正是王宫的花园。

　　刚刚成为皇帝的男人注视着那片浓绿，任由春日的暖风带着自己的灵魂一起往远处——跨越了时间壁垒的远处飘去。

　　*

　　“加菲……尔德？”小王子看着面前稍比他年长的男孩儿，呆愣愣地重复着。等到他觉得自己能把这个名字记下来以后，才忙不迭地介绍自己：“啊，对了！我叫——”

　　“路德维希，我知道。”男孩儿快速地打断了他的话。

　　“哇——你好聪明，居然能猜出来我的名字。”小王子的眼中倒映着头顶的星空，晶晶闪闪。

　　男孩儿撇了撇嘴，沉默了半天以后才说道：“我是你的哥哥，当然知道你的名字。”

　　这时候，小王子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脚边的野花上去了，听到男孩儿的话他疑惑地歪了歪头：“我妈妈只生了我一个哦！”

　　年幼的、在宠爱下长大的孩子，还不理解大人世界的混乱和丑陋，小小的脸蛋上全都是无知的天真。

　　男孩儿露出自我嘲讽的微妙笑容。

　　那抹笑容一直印在小王子的心中。

　　*

　　“陛下，斯塔茜太后在外面求见。”

　　侍从的禀报声打断了路德维希的回忆。他转过头来看向门口，扯出一丝冷笑：“她来干什么？”

　　侍从的腰深深地弯下去，并不敢回答。

　　路德维希无聊地挥了挥手，“叫她进来。”

　　随着路德维希的话音落下，身着黑色长裙的女人迫不及待地走了进来。

　　她有一张艳丽逼人的面孔，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让人难以想象她居然有路德维希这样的孩子。事实上，她确实不是路德维希的亲生母亲。

　　前任国王——路德维希和加菲尔德的父亲是个风流成性的家伙，他情妇无数，光是继皇后就娶了四任。

　　说起来，加菲尔德的母亲才是前任国王的第一任妻子，可惜因为她的长相不合老国王的心意，因此刚刚结婚就被冷落，在生下了加菲尔德之后没过多少年，就重病去世了。随后老国王很快娶了第二任妻子，并诞下了路德维希。

　　对于抱着期待出生的路德维希，老国王疼爱有加。但这种疼爱就和疼爱一只可爱的小狗小猫没什么区别，除了把他带出去炫耀以外，老国王对于路德维希的生活其实并不怎么关心。他日日都在女人的肚皮上风流快活，对于所谓的继承人根本没什么概念。

　　路德维希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后来的那些女人都没有生出一个孩子来，也许他就会像是那时尚且年幼的加菲尔德一样，成为王宫里的一抹幽灵，不受任何人的关注。

　　——作为一个父亲，老国王对于加菲尔德的态度甚至还比不上一个陌生人。他将被勉强要求娶一个没有姿色的女人的愤怒和耻辱都发泄到了幼小的长子身上。

　　路德维希甚至都无法想象，他在加菲尔德那个年纪，遇到那样的遭遇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对于这个哥哥，路德维希一直抱有着倾慕、依赖、同情同时又妒忌、尴尬和自傲的复杂感情。

　　他从没有对别人有着这样深厚的、浓重的感情。

　　“路德维希！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要把我关到温特修道院去？你疯了吗，我可是太后！”

　　“我看你才是疯了，斯塔茜太后。”路德维奇在女人的谩骂下仍保持着风度礼仪，他歪了歪头，“我是帝国皇帝，只要是我下的旨意，任何人都要听从。您说是吗，太后？”

　　“你这个卑劣的混蛋！你的父亲死了，你就想随意处置我了吗？也不想想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的父王，他压根儿就看不起你，否则会让加菲尔德先你一步掌管这个帝国——”

　　路德维希的表情变了。

　　他快步上前，伸手使劲捏住斯塔茜的下巴，用力之大，让斯塔茜只能保持着嘴巴张开的僵硬状态，嗬嗬地说不出一句话。

　　“我可不是加菲尔德，能够对你们听之任之。别惹火我，斯塔茜。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小镇上的风尘女，搭上了我那满脑子精/虫的愚蠢父亲，以为就能一步登天了？你瞧瞧你，如此青春靓丽，却要嫁给我父亲那个皮肤都松弛的老男人，为什么？”

　　因为被迫保持着嘴巴大张的样子，斯塔茜的口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垂下来。路德维希感到恶心地皱了皱眉，将女人甩在地上。

　　他拿起桌面的手绢，将指头一根一根擦干净，蔑笑道：“如果这是爱的话，那么你就去修道院，为我的父亲守节终生吧。”

　　*

　　当加菲尔德在书房办公的时候，他的副官怀特上尉突然登门，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大公阁下，西部边防出问题了，萨姆森帝国借口上一回的边境争端，纵容士兵在萨拉辛小镇和当地的居民产生摩擦，事态进一步扩大，现在边境已经进入一级警戒，两国随时都有可能开战！”

　　“既然事情逐渐发展成现在这样的，为什么没有人及时上报？”加菲尔德皱着眉放下手中的笔。

　　当时正值您和陛下权利交接的时候，守卫边防的埃德蒙上校心存侥幸，暂时扣押了战报，等到后来事态恶化的太快，再想上报已经来不及了。”

　　怀特上尉眉头紧蹙：“我听说陛下有意让您出征，平息西部边防的战事。”

　　加菲尔德走到窗边，遥望着西方起伏的山峦，听到这一消息回头说道：“我也正有此意。”

　　怀特上尉以为加菲尔德没有听出自己话中暗藏的忧虑，不得不直接说道：“阁下，您和陛下之间的矛盾仍没有解决，这次出征陛下真的会全心全意地信任您吗？如果他没有另外派人率兵，那么我不得不怀疑他的用心，陛下他——”

　　“怀特上尉！”加菲尔德厉声打断了部下的话，“有些想法是不能宣之以口的，为了你的性命着想。更何况，路德维希绝不会像你所想的那样对待我，而我也绝不会为了莫须有的猜测而放弃自己的职责。”

　　那是他和路德维希曾经定下的约定，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为这个帝国而努力奋斗。

　　加菲尔德一日不敢忘怀，他相信路德维希也是如此。

　　就算他们如今已经形同末路，那昔日的誓言一定还回响在各自的心中。

　　*

　　于此同时，隔着一条中央大道的王宫中，路德维希的面前放着来自西部边防的战报。

　　他忠诚的部下——劳伦特·富勒，也在就这件事向路德维希进言。

　　“陛下，您不该决定让大公阁下率兵出征，一旦大公阁下图谋不轨的话，以他在军中的威望，他和他的军队一定会为您带来不可估料的危险。”

　　路德维希撑着额头，对于劳伦特·富勒的话感到十二万分的不耐烦。他烦躁地将桌子上的杂物推到一边，直视着部下说道：“我知道加菲尔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候，不去维护帝国的安危，转而向我举刀枪。”

　　劳伦斯对路德维希的固执感到无奈，加菲尔德对于路德维希的影响实在太大了，也许有一天皇帝陛下就会因为这份多余的兄弟之情而失去自己的一切。

　　他垂下眼睛，没有再坚持向路德维希进言，转而说到：“如果您一定要大公阁下出兵的话，那么就让我也随之同行吧！就算您相信大公会为您带来胜利，您仍需要一个自己人随时向您报告战场上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