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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一章(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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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正午饭时,白明起叫醒了薄紫。
他让薄紫靠在自己胸口,双臂虚虚笼着他。趁薄紫还睡眼朦胧的时候,塞进薄紫嘴里一丸药。
“今天你不能吃东西。”白明起说,“压在舌下。”
薄紫在口腔中把那颗药丸打了个转。有点涩又有点沉重的鲜香。是千年老参熬制成的参丸。他觉得身上很沉,意识混沌。
参丸还没完全融化,薄紫又睡了过去。
囚车慢腾腾的沿着官道一路行进。白明起靠在囚车栏杆上,怀里抱着薄紫,为他遮去了春日下午直射过来的阳光。囚车的颠簸让白明起很不舒服,他皱着眉,把手探到薄紫的脖颈间,感受那里热乎乎的温度。
就这么睡睡醒醒,颠颠倒倒,直到第三天,他们才出了皇城外城,落脚在朝廷下设的驿站过夜。白明起是贬为庶人下放从军,本应从这里开始卸掉重镣,换了马车和普通人一样,由审押带着前往流放地。只是如今重镣没卸他行动不便,凡事就需要审押代为周全安置。
囚车停在了驿站的馆舍外,夏审押进去勘合过邮符后,才踢踢踏踏过来打开了车门,让白明起和薄紫下车。他带着副不耐烦的神气,把车上的铁链子摇得哗啦啦响,边用手里的马鞭狠狠抽了下囚车上的栏杆,直着嗓子吼:“下来下来!磨蹭什么!快……下来。”
他本来胆气颇壮,心里还记恨着临走那天白明起无端的吓唬他,存了路上整治摆弄两人的心思。却不料威风刚拿出来,被白明起下囚车时淡淡的一瞥,气焰立刻熄了,那最后“下来”两个字就说得温顺恭良。
怪了!夏审押领着两人入了驿站,安排了房舍,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怕他个啥!
待两人安顿好,他又挺起腰身,板住了脸道:“你们就在这屋子里呆着,一会自然给你们送吃食过来,今晚早点歇息,明个儿天亮启程!”
说完了例行训话,他转身要出去,却听见身后白明起道:“夏审押。”
夏审押心里就是轻轻一抖,回过头来:“干什么?”
白明起站起了身,拢了手扶着腕上铁镣道:“我这位家里人身上有伤,吃不得粗劣干粮。能否请夏审押带在下去厨房为他准备点晚膳?”
若换做平时,在押的犯人若是胆敢提出这样的要求,夏审押早就眉眼倒竖,一鞭子抽过去了。可是此时,他对着白明起那肃然淡静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一种威压缓缓逼过来。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几转,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踌躇半天,只得道:“这个……于理不合。”
白明起没有说话,只是当先走出了房门,然后回过头静静等着夏审押。
夏审押就一阵心虚,忘了薄紫还在房里,门也没锁就跟着白明起去了厨房。
白明起在现代就没做过饭,在这古代对着锅炉灶台当然更不可能会做。他只是在厨房里,支使厨娘把鸡蛋精米统统翻出来。厨房的杂役厨娘,见一个带着重镣的流放犯人跑过来安排诸事,又见一向嚣张跋扈的夏审押跟在他身后一脸的不自在却也没阻止,不由皆尽诧异。
白明起见厨房诸人都愣愣的看着他,就微微躬身施了一礼,道:“劳烦各位了。”边说着,手指在灶台上一拂,几个黄澄澄的金瓜子就从掌心滑了出来,放在灶台上。
琉朝金价是银的十五倍,这帮常年驿馆劳作的杂役们,月钱不过一贯半贯,哪个见过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金瓜子一出,几个人都是精神一震,立刻挽起袖子大干一场,将那驿馆招待长官的蛋菜米肉,做了个不亦乐乎。
待饭菜出炉,白明起将几道菜用托盘捧了,送到夏审押面前,道:“这是孝敬几位审押的,路上辛苦。”
夏审押一愣,就觉得有点受宠若惊,挠挠头道:“这怎么好意思。”
白明起没想到这夏审押居然心地不坏,便笑着说:“还有两个月的路程,全赖审押上下周全,这点饭菜不过表个心意。”
夏审押就把饭菜接了。
白明起捧了自己和薄紫的晚膳,点点头,自顾自回了房。
薄紫还在门口守着,低头为白明起让开了道路。白明起布好饭菜,先尝了尝给薄紫准备的蛋羹和米粥,觉得尚能入口,便让薄紫过来吃饭。
薄紫走过来,在白明起身边躬身道:“属下不敢僭越。”
也许因为烧了好几天,他的声音又低又哑。
白明起愣了下才明白,薄紫这是请自己先用。他实在没力气计较这种小事,就挑挑拣拣先吃了几口。这几日车马劳顿,他身上又扣着重镣,白明起只觉得疲累,其实没什么食欲。他意思了一下,就叫薄紫上桌吃饭,自己到一旁的榻上休息。
天色渐晚。
屋子背阴,房间里潮湿昏暗。薄紫虚空了桌上主位,自己坐在下首,留了一个侧影。他吃饭倒很乖,不疾不徐,优雅从容。看着他的身影,白明起突然觉得无比的宁谧沉静。
他就这样在一片昏暗中看着薄紫吃饭。
直到薄紫吃过收拾妥当,拿着一盏小小的火烛站在他面前的时候,白明起才如梦初醒般抬起身:“薄紫?”
他看到小小的一豆烛火闪烁在眼前,薄紫的身影隐藏在黑暗里。
“是。”
白明起慢慢站起来:“你先把烛熄了。”
薄紫用指尖将那一豆烛光轻轻一捻。
房间里暗了下去。白明起稍微定了定,才适应了突如其来的昏暗。
“薄紫过来。”他轻轻召唤。
薄紫走近他身前。
“过来。” 白明起抬起手臂,等薄紫离他近得不能再近,慢慢环着双臂从他头上落下,直到把人完完全全的圈在自己怀抱里。
“别怕。”
白明起抱住了薄紫。
薄紫的身体又绷紧了。屏息凝神的由着白明起拥抱。
春天的夜晚起了风。刚刚鼓起花苞,诞出嫩芽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摇摆摆,在房间墙上划下凌厉的影子。
树枝哗啦啦的声音在风中穿行。
白明起就是在这样的声音中把手探进了薄紫的衣服。
感受到手底下的身体实在是崩紧到极点,脊背微微颤栗着,白明起只好先抚摸他的后背安抚:“别怕!我要看看你的伤势。很快就好。”
“会很快。”
白明起像安抚一只紧张又警惕的大猫咪那样,一点点的,细致的抚触薄紫。
非常的轻柔,非常的温暖。
薄紫迷惑了。
等手下的身体缓缓放松了下来,白明起才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探察了薄紫的伤处。
他让薄紫靠在自己肩头,然后给他的伤处上了药:“已经好多了,明天可以正常吃东西了。”
白明起环着双臂从薄紫头上褪了下来:“这几天你受苦了。”
薄紫眯起眼睛,飞快的看了一眼白明起,像是惊奇于他不同寻常的温柔。
白明起心里难过,忍不住摸了摸薄紫的脸颊,低声说:“我以后……会对你好。”
薄紫又一次露出隐忍克制的表情,但还是温顺的垂下头,让白明起摸了他。
马车沿着官道缓缓向北。
一路是起伏的农田和草地,作物淋着春日暖阳已经开始茂盛生长。鲜绿鲜绿的青草钻出地面,肆无忌惮的在大地上蔓延。当薄紫在睡梦中醒来,看见的是漫山漫野的金黄花海。
那是盛开正怒的油菜花,菜籽可以榨油,茎叶都可以吃。这种作物大片大片的在春天播种在皇城以北,金黄的花潮一路接到碧蓝的天际。
薄紫微微动了一下。车厢窄小,四面漏风,他此时正伏在白明起腿上,被人用双臂虚拢着。主人身上淡淡的气息萦绕着他,那是一种他早已习惯的味道。他侧脸躺在主人为他圈起的小小空间里,眯着眼睛透过车窗,看向繁花最盛的地方。
像大水般沉重的温暖包裹着他。
突然白明起收回手,弯身看向他:“你醒了?”
薄紫含糊不清的答应了一声。
“来。”
白明起放开薄紫,换了个姿势,示意薄紫靠到自己胸口。
薄紫抬起上半身,看着白明起被铁镣磨得红肿渗血的手腕,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种从未有过的,抗拒的情绪缓慢的滋生。
他犹豫了。
白明起奇怪的看着他:“怎么了?过来。”
等薄紫犹犹豫豫的靠过去,白明起环抱了他,探手在他微蹙的眉上划了划。
“我知道你不喜欢人碰你。再坚持一下,到了流放地就不会了。”白明起在他耳边说。
薄紫怔了怔。这句话在他心中反复翻腾了好几回,让他再也不生抗拒。
尊贵的锦王殿下就这样抱着他的影卫在金黄花朵的夹击中一路向流放地而去。
这一年,历史上记载是琉璃朝隆钦二十五年。
皇帝谕旨,令端氏家主,皇长子锦亲王入腾渊阁修纂国典。
薄紫就是在这一年,不小心掉入白明起的怀抱。
从此再也不能释怀。
【久重锦 ·第一章:给我怀抱的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