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第四章(2) ...
-
烈日灼灼。
天地间一片茫茫白光。
白明起搂着薄紫,探手在他胸怀,感觉温度稍降。他的指间水珠滴落,带着清鲜的微凉水汽,却转眼间散发在空气中。
他有些不安,抚着薄紫冰凉的脸颊轻轻叫他:“薄紫?”
薄紫低低“嗯”了一声,在他怀中晃晃头,清醒了一些。
白明起说:“薄紫,我们得回去了。不能在这里干晒着。”他边说,边把薄紫扶起来。
薄紫站起来,又晃晃头,四下里迷茫的看了一圈。
白明起见他好像刚出生的猛兽幼崽般懵懂困惑,不由笑了一笑。然而笑意未生,又是一阵锥心之痛。他抓着薄紫的手腕无言的摩挲了半天,才拉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回营帐。
他们走近营盘,白明起突然觉得一阵异样。诺大的营寨安静荒芜,相隔的通道间不见什么人走动,每一顶帐篷都封得严严实实。他拉着薄紫站在营门前,皱着眉四下打量。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走到近前却一顿。秦夺和李鹿各带着一队人从东西两侧拐过来,见着白明起都愣住了。
“白明起?”好半天,李鹿才试探的喊了一声。他一声喊过,只等了一等,就大步跨过来推了白明起一把,又叫了一声:“白明起?”接着不等对方回答,李鹿就当胸给了他一拳说:“我操!真是你!你没死!”
李鹿简直快哭出来,大掌粗鲁的把白明起脑袋揉来揉去。白明起忍无可忍,摸到他手肘麻筋重重一碾。李鹿哎呦一声松了手,捂着胳膊说:“你怎么没死?”
白明起简短的说:“搞错了,就吐了几回,睡了一觉就好了。”
“操!”李鹿立刻对着秦夺喊:“秦夺!那就别巡营了!都散了吧!”又气又怒的推了白明起一把:“都快叫你吓死了!折腾了一宿!”
他刚把白明起推开,又拉回来一把抱住:“没事就好!”
白明起明白过来。他成日在各帐行走,突然得了瘟疫,自然闹得人人自危。恐怕昨夜他刚走,李鹿和秦夺就开始封营各处巡视镇压。于是他问:“你们换帐篷没有?”
李鹿点点头说:“换过了。”
白明起道:“给我指处空帐,再叫人给我送水过来。多多的送我帐篷里。”
他拉着薄紫就走,却被秦夺拦下了。秦夺皱着眉,细细的打量了薄紫半天,问白明起:“你让他干什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白明起不说话,手指在薄紫手腕上来回焦躁的划动。
秦夺就让开道,眉心深锁,一路目送他们进帐。
白明起卷了顶帘通风,又铺被让薄紫上床。他探进薄紫的衣服,手在他身上乱摸。体温降了些,脉搏依然纷乱微弱。白明起手臂支在薄紫枕侧,问:“还晕不晕?”
薄紫不回答,慢慢把脑袋凑近白明起的手臂。滚烫的气息喷在他手臂内侧,让白明起又是一阵心慌。
他脱掉薄紫的衣服,只留了中衣,把领口大大敞开。见薄紫有气无力的,却总是想挪过来贴近自己,就把他揽在怀中,枕在自己肩上,一手捂着他的眼睛说:“歇一下,把眼睛闭上。”
薄紫在他手下,微扬起头。白明起就故意留出条缝隙,让薄紫在指缝间缓慢的眨着眼睛。
他低声问:“还有没有力气?”
薄紫清了下嗓子说:“没事。”
白明起说:“没事什么,嗓子都哑了。”他抚着薄紫干裂的嘴唇,说:“嘴巴这么干,要多喝水。”
说话间有人掀开门帘,送了水进来。白明起就下床去拿手巾。他刚将手巾浸湿,就见薄紫不安的起身也要下床。白明起道:“薄紫别动,我给你拿点水,别动,别动。”
别动。这两个字像鞭子狠抽了薄紫一记。他猛地哆嗦下,整个人吓呆了。
白明起见薄紫一僵,马上就意识到他怕这两个字。就是这两个字,在昨夜里定住了他。白明起又是撕心裂肺的一阵痛苦。
他换了温和的语调,小心翼翼地说:“薄紫?薄紫过来。”
白明起站在咫尺开外,轻轻的召唤他。
连叫了好几遍,薄紫才听到。他看向白明起,确定对方真的在叫他,于是下床慢慢的走过去。
白明起等他靠近,抬手抚摸着他的后颈,用和缓的声音说:“薄紫,你想不想抱抱我?”
薄紫犹豫了下,搭上白明起的肩。他凝视着白明起,幽深的黑眼睛中水光闪闪,
薄紫温和动人的轻抿着唇。他拂过白明起的鬓发,落到唇角,又在脖颈处稍稍流连。他垂下眼睛,低头微微靠近白明起的胸膛。他扣着白明起的手臂向下,一路向下,直到他俯身跪在白明起脚下,紧紧的抱住了白明起的腿,把脸埋在白明起的衣服里。
白明起重心不稳,差点摔倒。连忙扶住薄紫。他低头,却只看到薄紫的发顶。
他双手战栗,无处可放,只得轻轻搭在薄紫肩上。
白明起从来没想过会得到这样一个拥抱,在草原昏暗的帐篷中。
低若尘埃,重愈千钧。
这一击正中最深处,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烈阳当空。一小块阳光从帐篷顶窗照射下来,倾泻如注,流彩辉煌。薄紫跪在光柱中,每一根发丝都满载着光辉。
他抱着他。
白明起一阵茫然。只听得风从窗口流进来,又从另一侧淌出去,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他并不知道薄紫借此,已经彻底交付了真心。
那里面的稚嫩和柔软,怯弱和矜贵,都毫无保留的向他坦露开来。
白明起不知道,就连薄紫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个人,终于愿意成为自己的主人。
心之所向,与身份地位无关。
永远,都不能离开这个人。
永远都不能。
-
-
白明起怔了好半天,才轻轻推开薄紫。
他俯身把薄紫拉起来,看着对方澄澈的黑眼睛,说:“错了!”
然后把薄紫抱了满怀。
他不知道抱了薄紫多少回,平平常常,快养成习惯的拥抱,这一次却让他内心巨震。那是一种战栗,随着心脏剧跳渐次递增,让他交叠在薄紫后背的手不停的颤抖。
白明起将下巴搭在薄紫肩膀上,想:我这是怎么了?他跪我又不只这一回两回!
他放开了薄紫,说:“你先回床上等我,我给你倒点水。”
他本打算去拿杯子,却一阵忍无可忍,转身又狠狠的抱住了薄紫。
白明起心想:真是荒唐!他懂什么!我这是疯了!
又想:都怪他!成天主人主人的叫,叫得我离不开他!
薄紫在他怀里动了动,不安的说:“主人……”
白明起道:“你闭嘴!”
薄紫不再说话。
白明起让薄紫上床,又拿了淡盐水给他喝。他将毛巾拧得半湿,给薄紫擦身。
他刚把薄紫衣服脱下来就是一怔。薄紫的臂膀腰侧后背,全是大片大片的淤青。白明起轻轻按了按,问:“疼吗?”
薄紫也跟着低头摸了摸,说:“不疼。”
怎么搞的?白明起把他上上下下的摸了一遍,除了过分干燥没发现什么不对。白明起想了想,拉过薄紫的右手,在手腕上用力一攥。
过了一会儿,青紫慢慢浮出来,显出一个清晰的指印。
薄紫举着手腕看了又看。
白明起明白了,这是毛细血管缺水易碎,稍有外力,就皮下出血形成一片淤青。薄紫身上这些青紫,都是他早晨抱出来的。
他默不作声,将毛巾湿漉漉的盖在薄紫身上。
他见薄紫还在研究右手腕的淤青,就说:“这是因为缺水。多喝水,过两天就好了。”
白明起边说,一边强自压抑,又取了条湿毛巾盖在他腿上。
薄紫突然把左手腕伸过来,罕见的带了一点点腼腆,说:“这个。”
白明起啪地打掉他的手,说:“胡闹什么。”
他打完就后悔了,又把薄紫的手拉回来,在左手腕攥了一攥,说:“给你弄个对称的。”
过了一小会儿,薄紫的左手腕也浮出了清晰的指印。薄紫就低头,在上面闻了半天。
白明起拉薄紫过来抱在怀中,他不愿再提昨天的事,只是说:“薄紫,你得睡一会儿。”
他伸手捂上薄紫的眼睛。对方在他手下略微动了动,几乎是瞬间就睡着了。
烈日稍稍挪移。帐篷里一片昏暗。
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人声鼎沸,有人来回走动。
薄紫气息清浅地喷在脖颈之间,他的睫毛还是湿的,一绺一绺披散开来。
第一次被一个人,这样心思澄澈,竭尽全力的依靠。
而且不知悔改,执迷不悟。
简直罪大恶极!白明起恨恨地想。
他昏昏沉沉,时睡时醒,朦胧中听见有人弹了弹帐篷帘子:“白明起?薄紫?”
是秦夺。
白明起坐起身,拿被给薄紫盖了盖:“进来吧。”
秦夺掀开帐帘进来,见里面昏暗,就回身把帐帘卷上绑好。他把手里托盘放在一边,卷好了门帘又把放下一半的帐帘卷上去,边说:“给你们送饭。李鹿说你病了,熬了点肉粥。”
“噢。”白明起答应了一声,他见薄紫没醒,就把声音压低:“已经没什么事了。”
“那就好。”秦夺边说,边卷好了最后一重帐帘,又端起托盘想放在床边小桌子上。帐篷里四下敞亮,他猛地见薄紫伏在床上沉睡未醒,薄薄一层被盖到腰际,身上手腕都是不堪的痕迹,心里一震,托盘就“砰”地一下放在了桌子上。
秦夺单手撑着桌子,半天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说:“我那里有跌打损伤的药酒,你要不要给他用点。”
白明起漫不经心的摸了摸薄紫后背,说:“不用,过几天就好了。”
秦夺装着不经意的样子问:“他没事吧?”
白明起说:“得在床上歇两天。”
秦夺冷冷的说:“你自然是有分寸的。”
秦夺点到即止,不再多言,临走又为白明起放下帐帘。可离开时他突然心中难受,站在帐篷外想:薄紫也算求仁得仁,只是实在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