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第三章(12) ...
-
亡者的魂灵已经闪耀在星空,生者还在苍茫草原上彷徨四顾。
死亡是件急不得的事,得容它自己来。
他们搬来成堆成堆烧透的雪花石,用木槌捣成粉。酥脆的雪花石遇到水就噼噼啪啪的炸开,碎成闪闪发光的雪白粉末。
他们把草原铺成一片耀眼白地,然后相隔几里,重新扎下东西两个侧营。
白明起统一了立帐的规矩,帐角要平,地衣必须铺得密实,床抬高三寸。每一座帐篷的门帘下面,都要铺好围毡。
他尽量隔绝了鼠蚤传播的机会,至于人和人之间的传染,那就只能听天由命。
所有人都住进东营。凡是帐篷里没死过人的,都聚在一起,负责全营人的伙食。饮用水要煮开过滤,定时洗手保证食物洁净。
封营。一旦有人发生呕吐,全帐人立刻避退,换个地方重新扎帐。死者就地焚烧。
开始几日,各营都有报亡。十几天之后,数字渐渐稀落下来。
瘟疫大潮已退,一转身变成了个在帐篷间跳舞的小姑娘,惦着脚尖,说不定就踩中谁。
白明起在桌子前摊开一张大大的白纸,上面画了各帐在营中的方位。按着李鹿和秦夺报上来的数字,将各帐的情况一一标在对应位置。
然后他看着这张图,觉得脑袋深处一抽一抽的发疼。
这十几天,白明起每天都在琢磨这张图。他想找出这场瘟疫的真正源头在哪里,确保掐灭传染源。可惜一直到现在也找不出什么规律。
他敲着那张图,想了半天,然后说:“明天开始,我们的规矩得变一变。”
帐里除了他还有三个人。薄紫说:“是。”
秦夺懒洋洋的说:“随便你。”
只有李鹿认认真真的问:“怎么变啊?”
白明起说:“我们重新组队,明天开始,李鹿咱们俩一起,负责巡帐;秦夺你们俩一起,再带上几个人,负责防务。”
薄紫说:“是。”
李鹿立刻摇头,说:“不行不行,巡营可累得很那!就你这点力气,走不到一半就累趴下了!好好的有什么防务可查?还是我和秦夺去。”
秦夺也跟着反对道:“各帐都安静,有什么可防?你怕军奴再闹起来?”
白明起摇摇头,抽出最下层的白纸,和第一张并排铺在一起:“这是第一天报上来的数。”那上面密密麻麻每帐都标着“正”字:“各帐都有,所有人都可能死。”
他又指指最新的一张图:“这是今天的,只有六个帐报了数。”
“谁都不知道明天会轮到谁。现在,咱们要对付的,不是瘟神,是人心。”
“人心不怕死,怕的是自己死,但别人活。这时候再有人发病,他可能想的是往别人身上吐。”
“趁势头未起,你们俩先各带一队人开始巡防。遇到有煽动骚乱的,就压下来。实在不行,就杀几个以儆效尤。”
李鹿张了张嘴,半天才说:“杀人?这可都是自己人啊!”
白明起冷冷说:“就是因为是自己人,才不能让他乱。人性本恶,趁此时恶性未起,先用雷霆之力压住,不然等有人想到死前可以先抓几个垫背的,这里就没人能活了。活下来的,也没好人了。”
李鹿一时哑然。秦夺深深看白明起一眼,说:“看不出来,你心挺硬。”
白明起说:“我心硬,手可不硬。要不然这事怎么让你俩做呢。”
他们又就这巡防之事商量了一圈,重新分工安排。过了几日,秦夺和薄紫果然抓了几个营中煽动闹事的,还有喝得大醉痛哭流涕的,又有到处宣扬临死前不如痛快一场的。他们俩领着人在营里巡视,遇到这样的人就一天三遍的揍,最后抓了个人,他觉得自己被传染了瘟疫,竟然拿了传染物试图放众人的饮水中。白明起勃然大怒,叫出了全营人围观,将此人活活烧死才罢。
一晃十几天。
草原已入盛夏。
连续几日的炎热酷暑,到了黄昏,蒙蒙下了场细雨。深绿色的草间轻轻浮着一层水雾,雨水打落在营地的白石灰上,到处碾转成泥。
这几天来,偶尔只有几座帐篷报亡。白明起将各帐报亡的情况一张张都追着看了,圈出了还有传染性的帐篷留守,其他人换到一直空置的西大营。他们忙乱了好几天,此时正组织最后一波人挪营。
大部分的辎重和粮草已经先挪过去了,空帐都收了起来。秦夺和薄紫依然负责人群中压阵,李鹿已先行在西营安排,白明起正做最后的清点。这一次挪营,为的是将健康人群和感染人群隔离开来,因此离开的人脸上都带着喜色。留守的帐篷重新十人一帐分配了住处,若是没人再被传染,几日后这些人便也挪过去。
他们最后清查了一遍,就跟着人群准备离开东营。
突然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喊:“死人啦!”
空气中隐隐欢快的气氛窒了一窒,人群呼啦一下就闪出一个圈。秦夺和白明起立时就领着人过去,掐断挪营的队伍,留下所有刚才走在死者身边的人。
白明起一眼就看见薄紫也在其中。他叫了一声:“薄紫!” 迈步就要过去。
秦夺拉住他:“白明起,别动!”
刚刚腾起的希望又被打破,这时候人心最易浮动。留下的十几个人中,立时就有人开始咒骂,有人神情沮丧,有人面露凶光。薄紫没说话,拨开人群走到前面,抱着臂冷冷看着他们。这几日他和秦夺在营里揍人揍出了名,几个本来想闹事的人见到他也被留下来了,不由缩缩肩,不敢再吱声。
秦夺很顺利的给这些人重新安排了帐篷,又隔着一段距离对薄紫说:“我这边也有两个现在挪不了营的,正好跟着你,也是个震慑。”
薄紫点点头,说:“好。”
白明起突然说:“我留下。”他说着,就要走到薄紫身边去,却被秦夺一把捞回来。
秦夺皱着眉,说:“白明起,你胡闹什么?薄紫留这边也不过两三天的事,你跟着留了,谁顾那边?”
他们在此之前已有分工,白明起算了算,发现秦夺和李鹿两个人还真忙不过来。他顿时暴躁,甩开秦夺的手就往营外走。
走了几步又回来,隔着距离对薄紫说:“你还回咱们旧帐去住。吃的东西我给你单独分出来,记得常洗手。”
薄紫说:“好。”
白明起烦得要命,转身就走。
-
众人挪营安置,又是一番忙乱。西营里帐篷扎得疏朗,为的是一旦帐中有人发病,可以立即疏散。秦夺负责营中军纪,白明起和李鹿连跑三天,将各帐布置都一一查过。
黄昏已至。李鹿看看天色,说:“还早,今天把粮草辎重查了吧。”
白明起没精打采的说:“不行了,我累死了。明天再说吧。明天薄紫就过来了,让他去查,咱俩都歇歇。”
李鹿啪地就把胳膊搭白明起肩上说:“这点事就不行啦?过来爷背你!” 说着就要把白明起扛起来。
白明起把李鹿推开,说:“别闹。”他赶紧给李鹿找了点事:“从蛮族那里劫的马不是一直文勇养着吗?你去看看,等瘟疫过去,还得派人回北军讨个章程。”
李鹿脸上一下子黯淡下来:“白明起,以后怎么办呢?瘟疫一发,北三营和九连池都封营了,哪个敢要瘟军?”
白明起说:“奇怪,我正想这件事情。谁把这个传过去的?”
李鹿道:“是奴营那个佰长。他半夜偷跑回北三营,还没摸进营地就死了。”
白明起点点头,他觉得这个问题确实要好好想想。还没等想,脑袋疼得要炸开。他按住脑袋说:“行了,先去看马,别的再说吧,啊。我先回了。”
他转身就走,听见李鹿在身后说要送他,只敷衍的摆摆手,没有回答。
万顷碧空,火烧云轻纱一样飘荡。广阔的草原暮霭沉沉,草叶都反射着夕阳黯淡的红光。
他们的营地,是深绿草原上两块巨大的暗沉白斑。
白明起站在营门前,远远向东大营看过去。那边留守的人不多,此时一片寂静安详。只见重重的雪白帐顶,看不见心里惦念的人。
他心里一直拢着把小火苗,簇簇的燃了三天,烧得他心浮气躁。
东营的报亡送过来,白明起才知道这薄薄的一张纸竟然是这么让他心惊肉跳的东西。
什么叫寝食难安。什么叫牵肠挂肚。他明明知道薄紫被传染的可能性很小,可还是在心中,时时刻刻焦虑得挠墙。白明起突然明白,他为了不传染薄紫,在外面隔离的那两天,那两天,薄紫是什么心情!他甚至没告诉薄紫自己在哪里,就只是让他在帐里等!有过太多次了,他进到被传染的帐中,却让薄紫在外面等!他心里得难受成什么样?
他吃没吃饭?睡没睡好?那么大的帐篷,他就一个人。白明起纠结了半天,突然一脚踹到营门上 ,暗骂:“婆婆妈妈,没完没了!”
转身回帐篷睡觉去。
薄紫跟着第一轮留守东营的人挪过来的时候,白明起正和李鹿查辎重粮草。
白明起看见薄紫走过来,眯着眼睛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圈,就又转过去翻查粮草。
他面前的几辆大车里,都是给军奴吃的雀麦。自从合营后都是吃兵士的口粮,这里的雀麦就再没动过。白明起抓了一把刚想尝尝,被薄紫伸手拦下了:“主人。”
白明起放下手:“怎么了?”
薄紫皱着眉看了这车雀麦半天,然后说:“味道不好。”
味道不好?发霉了吗?白明起又捧起一把雀麦闻了闻,没闻出什么味道。就问:“只有这一车味道不好?还是全都不好?”
薄紫绕着各车粮草走了一圈,挑出了好几车。
他们本是千人大营,此时人死了一大半,因此粮草充足。白明起也不废话,找了人把这几车薄紫觉得有问题的粮草连大车一起,烧了个干净。
查了粮草,又去看伙食和饮用水。一路忙到下午,白明起累得半死,宣布罢工,拉着薄紫往后面草场走,边说:“我不行了,咱俩找个地方去歇一歇。”
昨天李鹿去看马,偷偷牵了两匹在后面草场,马鞍都齐备。白明起牵了一匹给薄紫,自己去牵另一匹。他本来已经踩进马镫,没想腿上虚软,一翻身差点摔下去,气得猛拍马背。
薄紫就把白明起的马拉过来,扶着他的腿借力上马,坐在白明起身后。
他们两人共乘一骑,白明起把马镫子让出来,放松了靠在薄紫身上,懒洋洋的说:“跑远点,找个没人的地方让我好好睡一觉。”
薄紫在他耳边拿鼻尖蹭了蹭,说:“好。”
他们策马奔驰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细碎的野花和草叶被马蹄踏得满地飞扬,有时候他们踩上草坡远远回望,能看到一路疾行的痕迹在草地上划出一道圆弧,绷得紧紧的,如同满弦之弓。可是长草随风倒伏,眨眼间就没了痕迹。有时候他们下到谷地中,那里草深及腰,一路跑过去碧绿的屏障逼面而至,又纷纷向两侧劈散。
薄紫带着白明起一路跑进厚厚的草甸子中,护着白明起头脸滚鞍下马。白明起只记得他们俩个人陷在尺厚的青草中滚了好几圈,他就睡着了。
深夏。长长的大针茅已经结穗,细小的金色绒毛满世界乱飘。
白明起一觉醒来,张开眼见到眼前全是大针茅雪白挺拔的穗茎,胡乱的戳指着碧蓝的天空。
他脑袋枕在薄紫胸前,听得见对方沉稳的心跳。
白明起偏了头,见薄紫正无聊的咬着他的发梢发呆。
他连忙起身,把自己头发从薄紫唇间拉出来,说:“你怎么什么都咬!”
薄紫一侧头,又咬住了白明起的袖口。
白明起立刻推开他脑袋,低骂道:“这种时候,不要什么都往嘴里放!你不要命了!”
薄紫被他推得歪了头,眨眨眼睛没有说话。
白明起看了薄紫半天,突然叹了口气说:“薄紫,你怎么从来都不害怕呢?”
薄紫揪了根大针茅的穗茎本来要衔在嘴里,拿到唇边又改了主意,顶在了鼻尖上。他就顶着这根雪白的穗茎说:“没什么好怕的。”
白明起又躺回去,看着碧蓝的天空说:“其实我挺害怕的。等瘟疫净了,这么一营的人,往哪里去啊。”
薄紫说:“秦夺了解蛮族,李鹿知道北军,我熟悉万围城。可以一起商量。”
白明起愣了半天才说:“你说的对。”
想了想又问:“你怎么知道万围城?”
薄紫答:“边疆大城我都知道。”
白明起就不再问。他拿掉薄紫鼻尖上的穗茎,看了他半天说:“你应该做一个封土裂国的将军,跟着我可惜了。”
薄紫抿紧了唇,没说话。
“唉。”白明起叹口气,拿穗茎撩着薄紫下巴说:“薄紫,之前……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那样做。”
对不起什么?白明起想说,但到底没说出口。在对方静静的凝视中,他想薄紫已经明白,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
他们在外面消磨了一个温煦的下午,直到黄昏才返回营地。接下来的两天营里又有帐篷报亡,白明起如临大敌,加强了防备。他们把辎重和伙食检查了又检查,把各帐巡了又巡。瘟疫的源头没找出来,永远是个隐忧。白明起拿了张纸,列出了所有瘟疫的传染源,又一项一项排除。饮食。水源。鼠蚤。尸体。腐烂物。他想来想去,觉得唯一的可能性是在地下。一定在某处埋着感染了瘟疫的尸体或者什么东西,可是在哪里呢?
找不到,索性不找。白明起干脆到处点火,又满草原的大铺石灰,把方圆五里烧成寸草不生的一片赤土。
空气中到处是烧灼的味道,还有扑鼻的生石灰粉末,呛得人几乎窒息。白明起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眼前阵阵发晕,几乎快要昏过去。他和秦夺说:“你们在这盯着吧,我先回了。”
秦夺看了他半天说:“你没事吧。”
白明起说:“没事,老毛病,这两天太累。”他说着,脑袋嗡嗡直响,感觉周围景物一忽儿离远,又突然贴近。
薄紫过来抱起了他。白明起就势勾住薄紫的脖颈说:“带我回去歇歇。”
“嗯。”薄紫垂了眼,看着他说:“明天不要过来了。”
白明起点点头。
他回了帐篷,倒头就睡,连李鹿等人回来都没醒。睡到半夜,梦中突然失重,好像掉进深渊,吓得他一哆嗦,猛地惊醒。
一身汗。白明起坐了起来。帐顶留了窗没有遮,正是月上中天,漫天星光的时候。
他坐着发了会儿呆,觉得身上发软,眼前金星乱冒。突然恶心,头一偏哇地吐在了地上。
声音不大,却像个静默的小炸弹,炸得帐里人瞬间全都跳了起来。
白明起立时醒悟,急忙翻身下床,向后退去。他指着地上吐过的痕迹说:“烧掉,这里不能住了。”
说话间人已经退到帐篷外。他拔腿就走,直奔营帐大门而出,听见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白明起!”
事态紧急,白明起头都没回。他一心一意,只想着绝对,绝对不能把营地污染了!一路疾行,刚走出营盘,喉中一苦,哇的又吐了。
白明起心中一寒。竟然来得这么快!
他没有停,只想着离这里越远越好,一路跑到下风的草甸子里,走了很远很远,接近虚脱。他再也走不动,晃了晃就要摔倒,却被人扶住了。薄紫说:“主,主人……”
白明起一惊,立刻推开薄紫,转过头又是一阵干呕,但这次没吐出什么东西。
白明起心说:就是这里了,第三次。
他向前走了几步。
薄紫跟了过来,用颤抖的,孤零零的声音叫他:“主人……”
白明起推开他,厉声道:“站住!别动,别动!”
薄紫跪下了。
白明起踉踉跄跄又走了几步,摔倒在地。他回过头在空中虚虚划了条线说:“薄紫,别动,别动,不准过那条线!” 他勉强又向前爬了几步,在地上摸索,手指被锋利的草叶划破,一阵刺痛。终于摸到块石头,白明起回头扔到薄紫膝下,用最最严厉冷硬的声音喝道:“就是那里!薄紫,不准越过那块石头,绝对不准!永远不准!”
薄紫艰难又辛苦地,艰难又辛苦地压抑了半天,才说:“是。”
一道看不见的墙缓缓升起,横贯在他们之间。
世界陡然寂静。事发突然,直到这个时候,白明起才看清楚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他不寒而栗,慢慢的看向薄紫,薄紫也看向他。薄紫啊。白明起的心像要破碎那样震荡起来,让他几欲落泪,不能呼吸。这茫茫的大地,天低草阔,他们两个明明有世界上最近的距离,却马上就要交错,沿着不同的方向各自漂泊。怎么能放心,怎么能放心!
薄紫啊!
白明起听到身体里嘎啦一声脆响,眼前霎时蒙上一层黑纱。
他看不见了。
他向薄紫方向看去,那里只有一片黑影,恍恍惚惚。
那是薄紫吗?是吗?是吗?
白明起索性不再看,他勉强支着身体,清清楚楚,一字一顿的说:
“我的影卫薄紫,我要你谨遵我的诫命,不得有丝毫违逆。”
“是。”
“我死后,焚烧尸身。你要沐浴更衣,不可轻忽大意。行李里有足量金银,你带着回皇城。”
“是。”
“我要你一路隐姓埋名,不得泄露踪迹,回王府找宝喜。把下面这段话说给他,然后一切听他安排。”
“是。”
“薄紫,四十岁前要成家立业。若是无子,可以过继。”
“是。”
“要家有良田,不愁吃穿。不纳钱粮,不缴税赋,妻和子顺,一世平安。”
“是。”
白明起的声音柔和下来:
“要按时用膳,早睡早起。”
“是。”
“天冷记得添衣,不舒服了要延医问药。”
“是。”
“你那个挑食的毛病,能改就改了吧。旁人总有照顾不尽心的时候,不能总饿着。”
“是。”
还有很多很多叮嘱,那么多,薄紫怎么记得住?白明起咽下了满腔的苦楚,最后只说:
“薄紫,不要怕。”
薄紫没有回答。
白明起最后看了一眼薄紫。才这么几句话的时间,他全身上下已经湿透,双唇死死抿着,漆黑的眼睛蒙了层颤抖不定的薄雾。白明起清清楚楚的看见豆大的汗珠从他额间发侧流下来。其中有一颗格外的晶莹,自薄紫的鼻尖滴下,挂在他膝下长草间,反射着漫天星月光辉,又闪烁不定的,沿着曲曲的草叶滚落。
白明起倒了下去。
【久重锦 ·第三章:此时此地难为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