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陈南

9、盈火

　　想得太远，精神再回来时已经快要日出了。那人尚没有醒来。阿海趴在他的身上呼噜噜地睡着了。那人的睫毛在金光下粼粼闪闪，甚是好看，只是两颊苍白，犹如薄纸片一样。我跃到他的脸上，想要为他闷出一点血色，却意外地发现有一丝微弱气息扫动着我的毛发。
　　“阿海，醒醒！”我用掌拍打他的脸庞，用爪子扯他的尖耳朵，他却只是迷迷糊糊，“我们带着他上路好吗他好像还活着。”
　　“好，好，你说什么都好。”阿海胡乱嘟哝了两句，又翻了个身，在暖阳下露出雪白的肚皮，四肢微缩，在胸前，懒洋洋地又睡了起来。
　　我把他从那男人身上推了下去，他骨碌骨碌滚了两圈，一下跳起来，吱吱叫了两声。
　　“懂不懂怜香惜玉嘛。”阿海冲我喊，大白尾巴呼呼扫着身上滚落的灰尘。
　　“大雄狐狸的，说‘怜香惜玉’害不害羞，来，帮我把他的腿抬一抬。”
　　“不是吧！”他一声哀叹“你抬个死人作甚？!”
　　“你明明答应我的，况且他还没死呢，你看他多好看，搁在这里被虫虫蚁蚁咬了就不好了。”
　　“我那是没睡醒好吗？!”
　　“阿海！”我摇着他的爪子。
　　“重色轻友，”他抬起那人的脚，“还没成人就想着找个伴啦，我要是变成人了也不必比他差嘛。”
　　“你大声点，我听不见。”我忙着抬起那人的头，听不清阿海低声说了什么。
　　“没事！”
　　我不就耳朵背一点嘛！用得着这么凶吼我一句吗。

　　我们两只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走了几天，走走停停也不算太疲累，偶尔停下来，看看他的长睫毛和清秀的脸庞，也成为了我每天的乐趣。只是他依然呼吸微弱，也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这天清晨，在我数了不知道多少路上的蘑菇，不知道被几个树上凝的露珠砸到以后，我们终于穿出了丛林。视野开阔，河流纵横。我们两大眼瞪小眼，愣是没想到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人给运过去。就我们两过河自然容易，稍使小法术便可，只是带着这个木桩一样的家伙，实在是有难度。
　　于是，我们作出了这辈子最重要，最愚蠢，或者说最幸运的决定，而这个决定，改变了我的一生，扭转了世界的样子。
　　我们一番思考，决定把施法强度加大，让水的浮力足以托起这男人。不知是我们低估了他的重量，抑或高估了法术的威力，我们一把他放在水上，他就扑通掉了下去，随着河流飘往下游。我欲哭无泪，就我们这两个小短腿实在是没办法追上河流的速度，把他捞上来。我只好看着自己第一个心仪的人类伴侣随流水而去。
　　万万没想到，这一下水没把他埋葬在茫茫大海，倒是把他呛醒了。
　　他用细瘦的手支撑着岸边，艰难地把自己从水里捞起来，苍白的脸终于因为用力而有了一丝血色，果然更加好看。不要谴责我的心仪太廉价，怪我没有前去帮助，我还没和大活人近距离接触过，万一他对狐狸有偏见，一醒来就结束了我的生命，我伟大的历程还没正式开始就要结束，你们怎么忍心呢。
　　不过今天我的预判能力实在太弱，我再次高估了他的能力，他从水里上来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把自己摊在岸上直喘气。我观察了一阵，大概觉得他并不会有太大杀伤力，往他身旁一步步靠近。
　　他突然张口说：“就是你们把我丢下河的？”
　　看！他果然是想害我。
　　我一阵害怕，呼呼窜开好几步，再而抬头看他。他提了一下嘴角，大概挤出一个笑的表情。他笑起来竟然有些别扭，脸上的肌肉似乎不会配合这种表情，僵硬得很。
　　“要害我性命的人可多了，多两只狐狸又如何。”我猜想这句话应该用冷嘲热讽的语气，但他倒是淡淡然吐出这么一句，让人难以把握他的情绪。人类果然复杂，不似我们喜怒哀乐都在脸上。
　　我觉得他有点可怜，竟然大胆的凑了过去，用爪子轻轻拍他的额头，想给他一点安慰。可他一下别过头去，竟冲我大喊一句：“你是是傻子吗？别碰我！”
　　我被他一震，爪子僵在半空放也不是收也不是，继而难过起来，没想到我第一个认识的人类竟然是这样冷漠的，明明样子长得温润无害，果然阿海说得没错，人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