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安的事》涂曼

3、2

　　和往年一样，颜安的暑假，总是在邻镇的外婆家度过。颜安家，在纱木镇，而她外婆家，是卜桥镇。
　　珑城，是依附在陵城西边的一个富庶小城，由五个区两个县级市组成，而纱木镇和卜桥镇，都是武晋区的两个小镇，不在市里，皆在乡下。
　　颜安的外婆，是个健朗的老太太，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天生要强，丈夫死了后，依然一人独居，挑水下地，洗衣做饭，样样自己来，就是再照顾个颜安，也是轻轻松松。
　　颜安在她这儿的日子，也是简单的很，早晨起来看书做作业两小时，之后步行去街上，一来逛逛，二来也算是去接在市场上卖菜的外婆，两人碰头后，一起买点颜安爱吃的，最后再回去。吃过午饭，和着外婆一起午睡会儿，起来看书做作业又一小时，然后跑去西边或后边的田里找外婆，看着她干农活或是自己能做的，帮着做一点，太阳落山后，再一起回家做晚饭吃。晚上，村里的几个相熟的老太太，会约着一起去街上小公园里活动散步，八点过后，在一起溜达回来，洗澡看电视，最晚十点多，也就睡了。
　　“安安又来陪阿婆啦！”晚上六点多的时候，门外来了个老太太，笑着问候颜安
　　“婆婆。”颜安对她有些印象，所以甜甜叫了声婆婆
　　“好了好了，走吧！”老太太急急忙忙的从厨房里出来，一边擦手，一边准备关门
　　和平常一样，颜安一路上不会插话，只会慢悠悠的跟着她们的步伐，一个人乖乖走着，夜里的晚风，夹杂着周边不明野花的香味，让人的情绪，不知不觉，格外的轻松。
　　江南的乡下，河多，水自然也多，田多，绿色自然也多，树多，鸟儿自然也多，月明，星星自然也就稀了。颜安自己一人，坐在了她惯坐的那张长椅上，抬眸，不远处是运动的老人家们，转眸，身后是景色怡人的荷池小道。颜安知道，每年的这两个月，才是她最舒服的日子……
　　“谁？”身后，忽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很轻，却因为四周过于安静，而变得尤为清晰
　　脚步声还在接近，可来人却并不打算说话“谁？你是……”
　　“嘘——我，是我。”
　　“傅……傅宁……”
　　颜安抬眸，月光下，她看清了他的模样，一如，那个阳光明媚的秋日上午……
　　“纱木实小xx学年第一学期第一周升旗仪式现在开始，全体肃立！出旗，奏乐！”宽敞的操场上，高处的喇叭里，传来男老师高亢的嗓音
　　那一年颜安一年级，那一天，她第一次踏入了小学，也经历了她生平的第一次升旗仪式。大她三岁的哥哥，已经四年级了，此刻，正和着好几个与他一般大小的男孩子，举着国旗，缓缓地走向司令台。
　　颜安望着她的哥哥，目光却又被他身旁的男孩吸引。幼稚如她，其实什么也不懂，只是觉得长得好看，比哥哥好看，就像电视里那些画了脸，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在台上咿呀说唱的人一般好看。
　　阳光里，国歌声响起的一刻，他的手轻扬，大红色的五星红旗随风而展，随之，有节奏的，慢慢的向着高处攀爬。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面国旗，可颜安，却只看着那个好看的男孩，然后有些呆呆的笑了。
　　“你是安安？”颜平的教室门口，颜安第二次见到了那个好看的男孩
　　“嗯。”她乖乖地点头
　　“你好，我是你哥哥的同学，我叫傅宁，你哥哥让我和你说，他今天放学后有事，要晚些回去，所以让我送你回家。”
　　“有事？”
　　“对，有事。”
　　“什么事？”
　　“呃……”
　　“颜平他犯错了？”
　　“算是吧！”傅宁摸着头，晦涩的笑了
　　“什么错？”颜安对于自己哥哥犯得错误，总是不依不饶
　　“默写……错太多，留下来重默。”
　　“我要回去告诉妈妈，他今天别想吃红烧肉了。”
　　这一刻，傅宁似乎有些明白，为何颜平如此怕他的这个宝贝妹妹了“走吧！我送你。”
　　“哦。”
　　颜安跟着他，随着他的步伐走着，月下，他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恍惚间，她才发现，那个原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男孩，如今，已经不知不觉将这差距变成了一个头，而未来，也许还会更多。
　　“安安。”
　　“唔……”傅宁的突然停驻，让颜安扎扎实实的一头撞了上去，痛得她只差流泪
　　“很痛？”
　　“你撞下看痛不痛。”
　　“来，我看看，是不是肿了。”
　　“没……这倒没……”见他要靠近，颜安本能的往后退着
　　“小丫头会害羞了。”
　　“哪有。”
　　“没有，没有那怕我看什么？”
　　“你是男孩子，我是女孩子。”
　　“哈哈——果然是害羞了，看来安安，长大了。”
　　“你……不怪我了？”颜安望着，笑的开怀的傅宁，终忍不住问道
　　“怪你？我为什么要怪你？”
　　“那时……那时你说，为什么被救的……是我。”
　　“原来，你就是为这句话，到临走，也没和我道声别。”
　　“对不起。”
　　“安安，那就是我的一句急言，或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你知道的，颜平，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最好的，那种时候，我不管说什么，都是不理智的，而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怪你，你明白吗？”
　　“不怪，你不怪我。”颜安抬眸，望着面前的傅宁，嘴角扬起淡淡的笑
　　他的不怪，让她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母亲再次对自己微笑的一天也许不用再等太久太久……
　　那日，八月末的傍晚，天依旧炎热，可西边的晚霞，却是美的迷人眼，就在那样的日子里，一辆卡车，带走了颜平的生命，而原本也该倒下的颜安，却被冲过来的母亲救下。血泊里，母女两看着那鲜活的生命一点点耗尽，一点点消逝，直到最后再也醒不来。
　　自此，颜安母亲的精神便出了问题，她无法再面对颜安，一看到她，便会想起躺在血里的颜平，她用双手救下了女儿，却遗弃了儿子，她无法原谅颜安，更无法原谅自己。
　　“安安。”看着再次陷入沉默的颜安，傅宁轻唤
　　“真好，你不怪我。”
　　“刚刚，是不是又想到妈妈了？”那时候，关于她家的事，周围的人，几乎都知道
　　颜安不语，只是低眸，木讷点头。
　　“安安，你要相信，这世上，最爱你的，一定是你妈妈，那样的情况下，她救下了你，便是最好的证明。”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所以，让自己活得快乐些，有一天，会好的。”
　　她仍旧不语，不是不想答应，只是对于他说的快乐，她还没有十足的自信可以做到。不过，她从不排斥，尽量，让自己去尝试。
　　“安安！”
　　“阿婆在叫我了。”
　　“那快去吧！”
　　“再见！”
　　“好。明天再见。”月光下，他看着她，温柔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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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29号这一天，颜安总会等他们都离开了，再自己一个人独自去看颜平。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避开刺激到母亲，而更多的，是她想一个人，和他说说话。
　　碑前，已然放了一束带着露水的白色马蹄莲，颜安知道，这定是她母亲带来的，她一直，都最喜这花，而她，将自己一路上采来的无名野花，轻轻摆放在了旁边。
　　“给。”她又从袋中，掏出了一颗小龙人，仍旧是绿色包装的“傅宁给我的，我好心给你留了一颗，我好吧！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买来的，我都买不到。这个暑假，我才又见到了他，也才知道，原来，他不怪我的，你看，这下又少了一件令我烦恼的事，如他说的，我会越来越快乐的。”
　　“哥，哥，哥，哥……我记得，我懂事以后，总故意不叫你哥，颜平颜平的，叫着倒顺口，爸妈和你，都宠我，也从来不为此，说上我一两句。而我，还不知好歹，老打你小报告，让你被妈妈责罚，我知道，你们其实都知道我的小心思和小伎俩，却又还是宠着我，从不和我计较。有你在的时光，真好，我什么烦恼，都没有。”
　　“哥，我知道你知道的，我，是最喜欢你的，就像我知道，你最宠着我一样。有你这个哥哥，很好，真的是太好了。”
　　“你看，这个胸针，是我今年生日的时候，顾江哥哥送给我的，没错，就是顾江哥哥，我现在，可是又和顾湄他们在一起了，另外，我还交了个好朋友，她叫苏夜，长得，可不比你妹妹我差，不过，我知道，你一定还是觉得我最漂亮，你妹妹是谁啊，她可是颜家的小公主！”
　　……
　　没有边际的，颜安一个人坐在碑前，巴拉巴拉了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生活琐事，小到一颗糖，大到一次考试，一个13岁女孩子的世界，来来去去，不过就那么点事，可仍是如此，她还是唠叨到了太阳西斜。
　　“哥，下次再来看你哦！要记得想我，知道吗？”无论过程如何，颜安，总是习惯甜笑着告别，挥挥手，露出一排整齐的门牙外加两颗小虎牙，模样，很是俏皮“嘶——”肚子猛然一阵抽疼，下身，一阵翻涌，她伸手触碰，明显感觉到了裙身的潮湿
　　指尖上的腥红，提醒着她，她的初潮，来了。私下里，她和苏夜顾湄不知偷偷谈论过多少回，她们，都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没想到，却是今天。
　　“这下，你肯定要得意了，我这么糗的一面，都被你看到了。”皱眉，颜安有些无奈的对着墓碑说道“现在可怎么办……”
　　“给。”风过，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颜安的面前，一道欣长而又俊逸的身影伫立，他伸手，将一件深灰色的男士休闲外套递上
　　背着夕阳，他的脸庞，有些朦胧，看不真切，颜安只大概能辨清他的轮廓，那线条流畅的下颚，精致高挺的鼻梁，细腻略薄的双唇，以及那一双背着光，也神采奕奕的棕色眸子。很奇怪，颜安记下了他的每个五官，却就是没记下，他的这张脸。
　　他忽又靠近，带着一股清新的皂香，扑面而来，他展开双手，将外套，绕过颜安的腰际，自身后往前，干脆利落的打了个结。
　　“这样，就不碍事了。”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些沉厚，还带着点沙哑，却是好听的，像极了那寺庙里，令人心安的钟声
　　而这一刻，颜安才回过神，有些不自然的退后了一步，而后低眉，不敢再看对方，只低低地说“谢谢。”
　　“太阳下山了，回去吧！”
　　“再见！”一声道别后，颜安迅速跑开，直到下了山，她才发觉，脸，已经不知在何时，红过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