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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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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想要杀掉的人吗?”以孩子的口吻再度说出残酷的话语,小夜左文字凝视着我。
“比起杀人,我更想救出一个人,”我颓然地仰起头,望向头顶离我很远的、视野里被切得只剩一道的蓝盈盈的天空,“可是……”
直到现在我都没和任何一把刀敞开心扉说出真相。昨晚我带着烛台切光忠去了一家通宵营业的小酒吧,喝了吐,吐了喝,一直到今天早上时空管理局发来可以接回小夜左文字的通知才离开那里。
我害怕面对他们,既害怕看到他们对我抱以失望和鄙夷的态度,又害怕让自己时时刻刻重温事实。在外面游荡无疑是错误的选择,但我至少还能幻想也许鹤丸国永会凭借自己的力量逃出来、然后和大家在那个他认识的地方汇合——我好像在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已经对烛台切光忠说过了这个想法,而他的反应我已经全然记不清了。
“不快点回去的话,他们会更加担心你的。”霎时间,烛台切光忠的声音将我惊醒。
“是啊……没错,是得回去一趟,走吧。”我木然地开合嘴唇,心里想的全然是其他事。我应该至少给07101974174发条短讯告诉她我们要回去——可是我的手却自动将新的腕式电脑调成了待机模式。
牵着小夜左文字,我侧身经过他:“麻烦你了,烛台切光忠,这段时间里请担任我的近侍刀。”
“遵命。”他微微低头,独眼里不带任何笑意。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总觉得他对我的一切抱有过分的宽容和怜悯。
世界在我眼前仍然呈现出不真实的艳丽色彩,我马上就要去接受良心上的第一波制裁。完全不敢想象他们看到我时会有怎样的表情,就这一点而言,刀注定无法和审神者切断联系也许是最大的悲哀。
“你在害怕吗?”小夜左文字的手很温暖。
“没有,”我掩饰了过去,“你是不是很爱吃柿子?我们一起去买一点,好吗?”
直到再一次走到石阶上,我才发觉不被人注视的感觉真好。在街上、磁悬浮列车和超市里因为辅视仪而被人频频注意的情况多到让我习以为常,猛地消失后,一下子才反应过来“常态”原来是这样。
每迈出一步我就感到有无数的责备言语冲击着我的内心,夹杂着一两句“如果鹤丸国永也在身边就好了”“那样一定才是最完美的结果”“为什么我没能将他带回来呢”之类的话——所有的声音都是我自己的。
我不期待凭借严厉的自我谴责来逃避罪恶感,也不指望依靠这个来减轻即将到来的痛楚。小夜左文字双手抱着纸袋跟在我身后,烛台切光忠走在我前面,并未对这一片我早已熟识的地方掉以轻心。
“他们已经能察觉到我们了吧?”我忽然站定问道。
“有很多气息在右边,”小夜左文字伸手准确无误地指向馆藏老人家的方向,“是他们吗?”
“是的,”我对转身望着我们的烛台切光忠说道,“下一个分岔口向右拐。”
之后每走出的一步都让我觉得内心在不断下坠——下坠,堕到非常非常深的地底,沉到万年冰封的湖里。然而熟悉的树篱已经露出了一角,我没有别的退路。站到门前,我伸手拉那垂绳,有一瞬间竟希望自己是真真切切地回到了过去——然后加州清光为我开门,故作老气地对着屋里大喊来客人了。
木门开了,我忐忑地站在门口,望见了穿着深蓝浅蓝相间的衣服的大和守安定:“欢迎回来,审神者,小夜左文字,烛台切光忠。”说完,他伸手撩了一下鬓边的碎发,手里还拿着那把很大的、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竹扫帚。
我率先走了进去,与我近乎狂躁的内心相对应的是看起来如此平和安然的大家。他们中大部分都在院落里,我知道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整理花圃的蜻蛉切也好,安安分分站在过道前等着我的加州清光和五虎退也好,坐在木质地板上饮茶赏花的三日月宗近也好——明明早就察觉到我的到来,却全部都没有要对我说些什么的模样。
这与我想象中差了太多,如果是严阵以待的责骂和数落我还觉得更加好受些。我绕过了他们,怀着烦躁的情绪逃进本屋。身后传来亲切与惊讶混合的声音,小夜左文字安然无恙的归来是他们乐于见到的,我也听到了烛台切光忠的名字被不止一个人提起。
可是,我没能把鹤丸国永带回来。
随便对我说点什么吧,说我是个没用的审神者,说我将大家重要的同伴丢弃在了战场上,说我考虑不周决策失误,说我没能保护自己喜欢的刀……我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本屋里,面前摊着一本厚书的馆藏老人抬起了头。
“孩子,你怎么了,是碰上了什么烦心事了吗?”他还是那么慈祥,只是比以前更瘦削,脸颊上的肉微微凹陷了进去。
我呆呆地望着慈眉善目的老人,他应该也知道了那件事了吧?他是如此珍爱着古刀,作为将一辈子都投进去的收藏大家,为什么也不责备我呢?
“诶那个玩意儿——我住院的时候见过——你年纪轻轻,戴上它可不怎么好。”他感慨地摇了摇头,“失明,唉!夺走一个人整个世界的色彩,简直是酷刑。”
沉默了几秒钟,我张开了嘴,声音比想象中更为苦涩:“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噢,那两位是你收集到的新刀吗?”他眯起了眼睛,我回头,烛台切光忠和小夜左文字站在门口。
“进来吧。”我朝他们做了个手势。
其余的扶付丧神们放下手中的事物,正三三两两地聚集到这里。我背对着他们坐到桌边,双手抓住上衣下摆,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们。
“你叫什么名字?”老爷爷很和气地问小夜左文字,他不答,警惕地看向我的脸。我笑了一下,让他放松:“这是小夜左文字,左文字家的短刀。”
“啊,是个好孩子。”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转向了烛台切光忠。
“我是烛台切光忠,长船派的先祖,出自光忠之手。”烛台切光忠不慌不忙地做了自我介绍。老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与他们就刀的事谈了起来。
我独自坐在那里,我明白我应该在他们询问我之前说点什么。主动坦白未必会得到谅解,但是却可以使我舒服一些——其实我这样想是错误的,我应当厌恶自己。失去喜欢的人的痛苦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使我会产生呼救没用、静静溺死才会得到救赎的错觉。
“鹤丸国永的事情,真的是非常对不起大家,想骂我的话请便,我配不上做指挥你们的审神者。”
酝酿了百来十遍的话终于被我说了出来,却完全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随之而来的空虚和悲伤将我整个人填满了,在我意识到自己在哭泣前,眼泪就掉落到了身前的桌面和膝盖上。
纵然一而再再而三提醒自己要保持最后的尊严和形象,我还是止不住自己的情绪,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鹤丸国永望向我的最后一眼是那样清晰地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他离去的背影和手臂挥动的角度我也记得分毫不差,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不要因为……我在哭,你们……就不忍心……责备我,不要……尴尬,想说……什么……都可以。”我闭上酸痛的眼睛,直起伏在桌上的身体。
安静无声。
“如果你们……执意这样的话……我就先复述……那晚后来的事。”我理顺了气息,详细地将鹤丸国永和我如何接到来自审神者一方的集结通知、如何与太郎太刀一起闯入历史修正主义者的基地、如何因为我的固执而放弃与大部队会合转而单刀直入敌营的过程讲述了一遍,包括今天早上刚得到的消息。
根据拿到手的书面报告,小夜左文字是陷入了昏迷后才被救出,供述里只字未提是谁救的。对此我又喜又悲,喜的他没将鹤丸国永陷入敌营的事泄露出去,时空管理局不会将他立刻定作目标;悲的是我连听他和我谈起鹤丸国永的机会也没有,这一切都太快、太突然了。
有谁要说些什么吗?
泪水渗进了用于保持眼睑干燥的吸水材料里,我一一看过所有人,他们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
“孩子啊……”我听到一旁的老爷爷叹了口气,“你终究还是个孩子。”
我刚想回答“我做了错事”,远远地响起了吵嚷声,一听就是07101974174——“喂!你们呐!说好了来接我们的呢?我们可是买了这么多东西啊!搬上来都快累死人啦!”
我定睛望去,和次郎太刀、笑面青江和老人的孙子走在一起的,不是她又是谁?他们每个人都提着大袋子,看样子里面装了满满的食材。唯有次郎太刀与众不同,多扛了两箱酒。
她看到了我,立刻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声,将袋子放到地上,跑到本屋前脱鞋闪身进来:“3010?是你吗!”
“啊。”我承认了,这感觉很怪异。
“太棒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她扳着我的脸看来看去。
我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手,她知趣地放开了:“抱歉抱歉,你才治好,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摇摇头,然后站了起来,快步走向我常用的那间卧室,避免与笑面青江他们打照面。没有刀阻拦我的离开,我也不想再多呆下去。而我身后唯一的声音来自困惑的07101974174:“她怎么了?看你们都在这儿,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