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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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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害怕永恒的黑夜,他是隐匿在无光之处的蠕虫,在内心的烈焰中挣扎度日。
“将你发配给我这样的人,有用吗?没有。”
他小小的身体侧躺在地上,脚镣手铐锁着他的身体。三日三夜未进米水,即便是付丧神那种投射出的躯体,也已经到达了极限。
强而有力的胳膊抓起他的头发,带起了刷拉拉的金属摩擦声。说话的男人从衣兜里拿出一支注射器,摆弄了一会儿后便提起他的衣领,对准脖子上的动脉扎了进去。没有消毒,没有预先推出针头里的空气,他做完这一切后顺手将他掷了出去。铁质窗格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那上面还未干的血迹又添了一道。
复仇之刃。
男人断断续续地用干瘪的声音念出这几个字,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次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骰子,蹲了下来,在静如雕塑的他面前掷了起来。
蓝色的呆滞双眼中映出在地上飞速旋转的立方体小块,男人放下兜帽,脸上是一片烧伤的疤痕。他满意地看到药效开始起作用,倒在面前的小小身体开始有规律地痉挛,最后演变成了过电一样的颤抖。
“又是该让我们互相敞开心扉,交换情报的时候了——”他喃喃地说道,“你们时空管理局的内部兵力是怎么分布的?”
见他不答,他将他拖了起来,掏出一张半旧的照片让他看:“你认不认识这个人?我昨天就告诉你了,他喜欢玩骰子。”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男人将照片收了回去。他猛地站了起来,发狂一样地一边挥舞手臂一边围绕着四方牢房走了起来。他语调沙哑,言语可憎,却又带着深沉的悲伤:“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说!我和我哥哥只是想见爸爸一面,为什么要杀了他?改变历史就一定是死罪——你们这群畜生——”
虚弱的他张开了嘴,尽可能清晰地说道:“复……仇……”
“你半句屁话都不说,要我怎样为他复仇?”绕到原地的男人盛怒之下朝他的面门踹了一脚。躺在地上的孩子咳嗽一声,嘴角流出一道鲜血,一颗牙齿从微张的小嘴里掉了出来。
“你告诉我,要我怎么复仇,”他拽过他的头发,“要不要我们也来玩一次?我扔一次骰子,奇数就杀了你,偶数就留你到明天。你是多么幸运啊,五年前我遇到的那个人,可是说,掷出奇数就杀了我,掷出偶数就杀了哥哥。”
他等待着他的裁决,没有挣扎或推拒。骤然间他感到眉间一湿,原来是那个男人哭了。他如同受伤后静养疗伤的野兽,默默走到房间里另一角落的床上,蜷缩起身子和衣躺了下去。
“迟早我要离开这里,”他发出了梦呓一样的声音,“活着……太难了。”
他倒伏在地上静静地听着他说话。作为本体的短刀上并无多少损伤,他的身体总会慢慢复原。日复一日的折磨没有击倒他,他只是越来越多地想起从前,而脑海里仅存的破碎记忆不足以让他沉溺于幻想。深陷历史修正主义者的掌控下,等待着谁来拯救他的想法是可笑的。他不抱希望,也无从绝望。
“也许……谁都……不应该,怨恨谁。”
我读着时空管理局出具的检验报告,死死咬住嘴唇。安安静静地站在我身边的小夜左文字梳洗一新,很难想象在这些黑白相间的文字背后他吃了多少苦头:多次被催眠;强制断食;体内检测出违禁药品残留;据本人描述被殴打次数高达数十次,并被长期拘禁。
他们没有动他的本体,而是单纯地给予肉身以折磨。而正因如此,付丧神的回复力对他而言是苦难的钥匙,打开的那道门通往无间地狱。
“可恶啊!”我揪紧了那份纸质报告,烛台切光忠低声叫我冷静。除了愤怒于历史修正主义者种种丧心病狂的行径,我内心的恐惧感如同黑雾。我不知道鹤丸国永被他们带走后会演变成什么结果,物理上的刑罚和精神上的诱导都已失效,万一在他身上试验其他方法、或者结合起来的话……
我蹲下来抱住了小夜左文字,将脸埋在他颈中,不让一边负责交接刀的时空管理局的人员看到我扭曲的脸。在我怀抱里的他非常僵硬,也许是我佩戴的辅视仪硌得他很不舒服,也许是对陌生的我还抱有戒心。我抬起头,慢慢地抚摸他的头发,让他安心。
“不会再有那种事情了,”我既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我听,“从今往后,你一定会过得好好的。不会有坏人再来对你做那种事情,我保证。”
他脸上的坚冰并没有融化,而是在我耳边问道:“你有想复仇的对象吗?”
我竭力忍住就要掉下来的泪水,眼里痒痒的。我对着一边的工作人员强笑道:“这孩子真是太让人心疼,对不起,我可能会哭,失态了……”
“没关系,没关系,”她表示并不介意,“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毒手,也是亏他们这么残忍才能做出来。我还得和你确认一下你目前的刀的总数,做个数据更新。”
“啊,可以啊。”我握着拳头站了起来,指甲掐进了肉里。烛台切光忠从我手里拉过小夜左文字,我能感受到他担忧的目光。
“鹤丸国永,五虎退,蜻蛉切,三日月宗近,加州清光,次郎太刀,大和守安定,小夜左文字和烛台切光忠,”她查询后读出了一系列名字,“是这些吗?”
“是的。”我点了点头,然后和她简短交代了几句。本来我是可以调侃几句然后趁机打听点其他审神者的情况的,但是我唯一的想法就是逃离。
在情绪崩溃前带着刀们匆匆离开时我能体会到胸腔里那份令人窒息的沉重,原本以为听到他的名字并不会有什么过激反应,而事实是我躲进一条隐秘的小巷里嚎啕大哭。
外面的街道看上去光亮整洁,而我却缺乏真心实意走到阳光下的勇气。单单是想到“鹤丸国永不在我身边”我就无法原谅自己当初的决定。但是,一看到站在我面前的小夜左文字,我的心里又全是酸甜苦辣齐作,想来想去只有责罚我自己的无能。
“你为什么哭?”小夜左文字问道。
“因为……”我抽抽噎噎地蹲下了,又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我绝对不会也不能将鹤丸国永的失去归咎于他,不然,这将是何等懦弱和不公。
“因为我……弄丢了……非常非常喜欢的刀,”我绞尽脑汁选择合适的词,“虽然多了新成员……也就是你们……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可我就是……会难受,会哭,会讨厌……没用的自己。”
他的眼神看上去依旧非常困惑,我不知道该再如何解释,于是站了起来。宿醉让我精疲力竭,单单是走一趟时空管理局,身体全程都在冒虚汗。现在我只觉得头痛欲裂,全身乏力,胃里一阵恶心。
“主人,您昨晚喝得太多了,”烛台切光忠说道,“要回去吗?”
回去?我一怔,随即自嘲地笑了起来。我要回哪儿去呢?似乎处处可去,可是哪里都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我无力摆脱这种彻底迷茫的状态,光是想到要如何重新面对我的刀们就让我痛苦万分,唯有与小夜左文字和烛台切光忠呆在一起我才能获得片刻安宁。而这个理由很自私:因为他们没有见过从前的我。
并不知道曾与鹤丸国永相处时的我,也不明白对他抱有何等感情的我。所以也不会看透我虚伪无能的本质,才能勉强将我当做“审神者”来尊重。
太可悲了,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样子。
三天前太郎太刀将命悬一线的我和小夜左文字带回了桃源乡,我当即被神社姐妹送入地下都市接受加急治疗,抢救回一口气后转入地上都市医院。07101974174和剩下的付丧神们醒完酒发现我与鹤丸国永不见了,连忙到处寻找,也去了桃源乡询问,结果在太夫口里问出了详情。他们都知道了鹤丸国永被留在了那里,而我却回来了。
于是,她和那位妹妹带着刀们回到了地上都市,然后寻到我所在的医院。07101974174在我醒来后和我说了许多事,其中就包括大和守安定与候补28107529511的惨剧。苏醒后的我没有召唤任何付丧神,直接委托她将除了加州清光以外的刀先带去馆藏老人的家。我对不起她的好意,我不需要她留在我身边照顾我。
我入住的这家医院和时空管理局签有条约,受伤的审神者们都在这里治疗。28107529511爽快地答应下交换刀的事情,她还在为做完手术的右胳膊接受康复训练。昨天接出大和守安定后,我叫了一辆计程车,给了一笔足够的路费后让他跟加州清光先回去,自己则去置办了新的腕式电脑。认证身份后数封邮件提示响起:有来自时空管理局的问候和医疗费报销电子凭条,来自07101974174关于后续部队扫荡历史修正主义者基地后没有看到鹤丸国永的简短信息;来自父母充满爱意的日常询问和叮嘱;来自学校的作业逾期未交和课业扣分通知;有来自蜻蛉切原主人的问候;以及,来自大小姐的数条关于我们为何贸然前去地下都市的质问。
她最新一条的内容是询问我在哪里,我没有回复她,也没有答复其他任何人。
我在躲着我的从前,妄想把这一切都割裂。时间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可我差不多已经失去了前进的动力。我知道这是暂时的,可是悲伤就像是无尽的泥淖,在我说着“就让我先沉溺一会儿”的时候,悄悄地腐蚀了我身心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