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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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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麟三年,当朝宰相安庭芝以勾结私党,意欲作乱的罪名入狱,数日,家中长子安景仪也一并被斩,女眷全被收入宫中。
这一政治变动引起一时波澜,顿时众说纷纭。市里小巷或唾弃皇帝背信弃义,稳了江山便杀了功臣,也有鄙夷小人当道,诬陷栽赃。然而,官府势力迅速将坊间逸闻镇压了下去,自此,无人提及。
尚在襁褓就被没入掖庭的安若,在母亲的陪伴下渡过了孤单而晦暗的十年,也经历着从婴儿到少女的转变。
“母亲,《礼记》我已背熟”安若看着正在整理屋内杂物的母亲。
“文人府的教习都记住了么?”即使身着麻衣,中年妇女也散发着若兰的气质,一眼便看得出曾经出身书香之家。
“除了简单的书数众艺,大多教的是宫中礼制,毫无意思”
中年妇女——郑氏抿嘴一笑,向安若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然后搂入了自己怀里“你和你父亲一样”她摸了摸安若较为稀疏的头发,一抹苦涩替代了笑意。
“李公公”安若忽然听见母亲唤了个名,她连忙扭转过身和母亲伏下了身子。
一脸笑意的李公公走了进来,迅速向四周张望了一会,压低声音说“安若,前儿个那个事……”
安若心下一时明白。“公公怎么说,小奴也就怎么做了”
“好好好,快起来吧”李公公说着就在屋内坐下了。“安若,这掖庭上下怕只有你习字,不仅认得字还写得好”他看着安若拿出笔墨,铺在桌子上。
“公公您说吧”
安若自小和她父亲一样,天资聪颖,精研文笔。久而久之,好文之事也在这掖庭之内传得甚广。但是好事终究怕招致祸患啊。前些日子,苏公公突然找到安若,让安若写信,宫中私相授受断然死罪,何况这信竟是些对食缠绵之语。一旁的郑氏不免有些担心,却又不敢言语。
不出半个时辰,这信也就写完了。李公公小心的将信塞进了衣内,走之前还不忘说了句“日后,你会有福气的”
送走了李公公,郑氏就关上了房门“若儿,这事太过不妥,更何况李公公这人……”
“母亲,既然已经趟了浑水,又如何收手。这李公公虽有些势利,但是女儿觉得他也是有些重情义的人”
郑氏见女儿心中自有分寸,也不再说什么。
“你自己小心就好”
过了几日,便是当今南朝皇帝的大喜之日。宫中上下到处红光辉映,喜气盈盈。圣上一时下令,宫中各院均可互相走访,共沐皇室福泽。
是日深夜,安若趁这一大赦行至宫后苑,观赏宫中夜色美景。临近夏日的宫后苑虽有些许湿热,但四周奇石罗布,佳木葱茏,古柏藤萝皆数百年物,将花园点缀得情趣盎然。
安若不由得些许痴迷。
忽然,安若听见身后有稀稀疏疏的脚步的声音,在掖庭过久,本能的反应便是寻找一隐蔽处躲藏。
“快快快,赶去掖庭偏室”
安若一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但注意力被掖庭牢牢抓住的她顾不上分辨就准备绕小道迅速赶回住处。
这也是安若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那么大的火。熊熊火焰围住了掖庭,仿佛天空也被火光染成了血红色。整个廊间就听见众人齐呼“走水了,走水了”,端着盆的,提着桶的,奔波往来。嘈杂的声音中就只有一尖锐刺耳的声音不断地提醒“别惊扰了圣上,别惊扰了圣上”
安若的脑袋有些懵,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行至自己房门外,却只见一个漆黑房屋的空壳若有似无的在那里杵着,浑身散发着令人呛鼻的烟味。“娘……”安若喏喏的才说完几个字,就感觉后面被人重重的一击,失去了意识。
等到安若醒过来已是次日的黄昏。
“我娘可是找到了么?”安若激动的抓住眼前的这人,寻求最后的希望 “火太大,能把你救出来已经不错了”李公公一脸埋怨。
顿时,安若仿佛像被抽了精气一样,目光空洞,只见泪水沿着面颊而下,仿佛秋日的萧瑟下的溪水一样,毫无表情。
“我硬是拼了老命把你救了出来,谎称火太大,人烧化了”李公公跟着端了杯水过来“你放心,昨日皇上大婚,对于掖庭走水之事嫌晦气,也不会过多过问”
“可是,怎么会走水?我临走前一切都还好好的”
“听说是一个小奴才在膳房出了事”
李公公看着安若木讷的接了水,也没喝,就只无声的哭,叹了口气“亲人走了,总会好的,想当初……哎……不说了”李公公在床前踱了几步“我可怎么安置你好呢……”
为了不让安若被发现还活着,李公公一救下她便给她换了男子的衣裳,左看右看硬是个面目清秀的小男孩。
“以后你可要改个名,记住了,你先休息着,我去打点打点”
自打李公公那句“我去打点打点之后”,安若就被丢进了一间废弃的柴房,顺带给了些馒头,便再也无人问津。失去了娘亲,安若这些天总是梦见母亲,一起来又发现人已不在,便是一阵痛苦,但渐渐这种痛苦也转变成了失落进而成了坚强。因为她一直记得母亲对她说过“安家人一定不要因厄运而一蹶不振,这样便能泰然担待祸福”
约摸过了三天,安若实在太饿,便想出柴房寻找点东西填肚子,但是宫中十年,她只熟悉掖庭,于是,下定了决心,准备再回掖庭一趟。
安若凭借着自己当日大赦对皇宫的记忆,一路绕过禁卫军,潜移到了掖庭,整个掖庭本是皇宫冷宫,有人之时就显冷寂,刚经历了大火,修葺中的掖庭在冷寂之上添了更多的潦倒。
看守不严的掖庭让安若轻松的拿到了几个肉包子,还顺便吃了几块冷肉。但与母亲的记忆让安若的脚不听使唤的来到了曾经住过的地方。
安若透过夜光看着还未整修的住处,心下忽然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待到她走进房间,仍然可以看见床铺,柜台模糊的模样。
“母亲……”昔日母亲经常教她读书的木桌勾起的一幕幕如同细针一样刺痛自己的心。忽然,木桌脚一个在黑色地面上有些亮的物体引起了安若的注意,安若仿佛感应到什么预兆一样,走近捡了起来,才发现竟然是一颗金色的珠状物。
安若心下起疑,她深知母亲是不会有金银配饰的,除非……母亲死前有人来过,可是掖庭里的人都是低贱的宫女,谁会配戴得起如此贵重的金银首饰呢?难道是宫里身份尊贵的人?
然而,安若和母亲生活了数十年,从未见过母亲与宫中之人有所瓜葛。
安若又仔细的审视了房间,大火几乎烧毁了所有的东西,但是基本的房间摆设仍旧大体可以看的出来。
安若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甚至产生了巨大的推测:母亲是被人谋害。
脑海中的这个念头让自己也被吓住了。她将金珠塞进了自己的鞋底,然后准备离开掖庭。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宫廷的街道像一条波平如静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只有那些因风沙沙作响的树叶,似安若此刻的心情,低声呜咽。
母亲身前会与谁见面?母亲不是说我们家世代平民,怎会结识宫中嫔妃?
“有人——”一句声音从近处传来“娘娘,小心”
安若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不留神走进了福宁殿,这福宁殿与宫后苑紧密相连,也是景色最佳的寝宫。
安若还在思索对策之时,背后忽然被人踹了一脚。
“啊——”安若还没来得及抬头就扑在了地上。
“什么人,竟敢私闯福宁殿!”
安若忍住身上的疼痛,低头跪在地上,“奴才安二因刚进宫不久,不识路,才误闯了寝宫,望娘娘开恩”
如果娘娘再问,岂不是要牵连李公公。安若有些慌了阵脚,今天真正出了事才发现平日自己的淡定从容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奴才?”头上的声音有些温婉和润。“奴才怎么不穿太监服,而是素衣呢?”
安若竟然无言以对。倘若再追查,自己的女儿身也要暴露了。
“奴才,有些话想对娘娘说,娘娘听了,再处置我也不迟。”
安若感觉到头上似乎安静了一会。
“好,那你抬起头来吧”
安若抬起头的时候,有些恍惚。那一双眼睛,如同黑暗里丢失了呼吸的苍白蝴蝶,些许淡漠些许清高,如同误入尘世仙子一般。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奴才心愿与身违,才着素衣”
安若望着眼前这位娘娘,只见她嘴角些许隐动,眼光有些浮动。
“你跟我来”
“娘娘,这样不妥”身边的侍卫忽然前奏。
“高士,无须担心”。
安若被这位娘娘带进了福宁殿的正殿的庭院。
殿内的庭院种遍了奇花异草,更有花树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此时初夏,正殿庭院甚是清丽凉爽。
“你在这里等着”娘娘示意让安若停下来。
过了一会,只见娘娘拿出一套家奴的衣服,朝安若走过来。
安若立刻伏下了身子。
“不用行礼了,这是我家家奴的衣裳,你穿着吧。”
“娘娘”安若低着头,有些许感动,但也有些不知用意。
“明日你可假伪本宫家奴,我自会派人送你出宫”说完,她从头下取下玉簪递给安若“出宫后,拿着此簪去找苏府,苏大人看见玉簪自会明白”
苏大人……安若一下子明白站在前面为自己谋出路的就是前几日入宫大婚的苏宰相的女儿。
“高士,给他安排一个歇息的地方吧”
说完,眼前的女子没有回头的转身入了殿内。
安若一晚没有入眠,这一切发生的有些快,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自己的母亲到底是如何逝世?明日如果出宫,自己又将会怎样?刚刚手下留情的娘娘难道不担心东窗事发么?
心思有些复杂的安若只有等着明日新的启程了。
第二日,安若没有再见过娘娘,一早起来就被带出福宁宫,上了宫内的马车,出了城门,她也不知道这位刚刚入宫的娘娘是有何等的能耐。
安若一路坐在马车上,偷偷的望着马车外面。集市上人群熙攘,叫卖声不断,让安若不由得神往。十年以来对出宫的奢望竟一时成了真,安若的内心有些激动也有些局促。
“到了”车夫停了马车。
那是一个充满书香气的古宅,抬头迎面就看见一个匾,匾上写着遒劲的两个大字“苏府”,灰白的石墙和转角的石砌与四周遍布的翠竹相呼应,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尽显文人之风。
安若下了马车,看见门口有一小奴,便走到了跟前。
“请问,苏大人是否在府上?”
那小奴见安若穿着破烂的素衣,根本懒得回答“走吧,还没到接济的时候”
安若一见,便有些急,拿出身上的玉簪子。
“你认得这个簪子么?是苏娘娘给的”
这个小奴一听见苏娘娘,转过身“苏娘娘?”他仔细看了看安若手上的簪子,使劲回忆了一下,狐疑的望了安若一眼“你等着”
说完,就进了府。
过了半晌,里面跟着出来一个老奴,示意让安若跟着她走。
一进苏府就看见一个巨大的石制屏风,两旁栽着几颗苏铁树,还有一些有名的树,四周那点点绿叶,在阳光下中发清发亮。转过屏风,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鸟雀。
待安若到了正房,老奴说“夫人马上出来。”
“你是宫中出来的人么”
见走出一位妇人,装扮素雅,眉眼温和,朝安若走过来。
安若拜了礼“是。苏娘娘让我拿着这把簪子来寻苏府即可”说完,安若递上了玉簪。
苏夫人审视了一下簪子,又看了一下低着头的安若。“怕是你在宫中遇到了难处吧”
安若一言不语。
“既然珂儿有意助你,你就在苏府住下吧”苏夫人看了安若有些瘦小的身体“老孙,给这个孩子拾掇拾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