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清》冰蓝镜影

5、第五章

　　“总而言之，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投宿吧。”江城有点看不下去那两人之间的暧昧，提议道，“柳师妹家就在这欣荣县，前些天我飞鸽传书告诉她我们会来这里，我想她现在应该正等着我们。”
　　故意的，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一想到那个粘着他不放的柳凤，邱云霄叫苦连天。以致于他一路咬牙切齿地盯着江城的背影，直引来墨清多个疑惑的眼神。
　　柳凤乃欣荣县内百米牙行行长之女，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富家女，倒是没有那些富家女的惺惺作态，做事豪爽，出手阔绰，俨然一副江湖侠女的楷模。
　　不过，邱云霄却是暗地里叫她泼妇，尤其是那训斥下人的场景简直就一泼妇骂街。
　　“臭云霄，你死到哪里了，哼也不哼一声，我还以为你暴尸荒野，正想向师傅他老人家请命去带你的尸体回来呢。”柳凤双手叉腰，怒视来人，全然不顾还有其他人在，“回来了连师姐都不叫一声，成何体统？”
　　“是你自己成何体统？明明比我小，只不过早我入门那么三天，就想让我喊你师姐，占我便宜。”邱云霄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柳凤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盯着邱云霄。
　　“没什么。我是说柳师姐几日不见，依旧是温柔不足，泼辣有余，无理取闹的本事有增无减，身体曲线越见平稳。”
　　“你……”
　　柳凤气结，撩起袖管就要和邱云霄干架，好在柳尚德及时喊住自己的女儿。
　　“爹啊，他欺负你女儿啊。”柳凤娇嗔道。
　　“别以为爹不知道，就你那点德行，肯定又是先去招惹人家云霄了。客人都还站在那儿的，你这什么待客之道，传出去不让人笑话。”旋即，柳尚德向墨清他们陪笑，“都是老夫教导无方，如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墨清微笑，点了点头。
　　柳尚德一一和江城、邱云霄打过招呼后，就安排下人带他们去西苑歇息。
　　翠琳终于找到和墨清单独相处的机会，按捺不住好奇心，连忙问道，“少爷，你和那个邱云霄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
　　墨清难得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秘～密～”
　　“诶？”翠琳不甘心地继续逼问，“什么事那么神神秘秘的，少爷你就不要吊翠琳胃口了。”
　　“恩……他向你家少爷我表白了。”
　　“啊？”翠琳的下巴差点没掉地上，“表白？他说喜欢你了？”
　　“恩哼。”
　　“那少爷你怎么回答他的？该不会那么快就……”
　　“当然不是了，我说考虑考虑。”
　　“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你拍胸脯干吗？怎么你比我还激动啊？”
　　“本来翠琳想帮你物色一个好人家的女孩儿，可是当我看出那个江城对少爷你有意思的时候，我就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反正他对少爷你照顾得无微不至，如果是他的话，翠琳也可以安心把你交付给他。可惜，翠琳原本以为少爷对江城也有那么点儿好感，或许凭翠琳之力可以促成一段佳偶。谁知，半路杀出个无赖程咬金。”
　　“我怎么觉得你比我娘还要娘啊？”
　　翠琳嘻笑了一声，“我这不是关心少爷你嘛。少爷你看起来好欺负，要是没我在，很容易被吃了的。”
　　墨清轻轻拍了一记翠琳的脑门，“胡说什么呢。还是想想怎么找小雪吧。”
　　翠琳耸了耸肩，“早就有人已经替你想好了。”
　　“恩？”
　　“你的江大哥喽。”
　　“翠琳。”墨清真的有点生气了。
　　“好了啦，我不开玩笑了。江城根据我的描述，请人画了一副小姐的画像，现在应该到处去问了吧。看人家对你多好，那个邱云霄根本什么都不会做。”
　　“翠琳，如果我告诉江大哥我只是把他当哥哥一样对待，会不会很残忍？”
　　翠琳刚想回答‘当然会’，另一个嚣张的声音插进了他们的谈话。
　　“当然不会。”邱云霄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天知道他躲那个柳凤躲得有多辛苦。
　　“你来干什么？”翠琳对邱云霄的成见依旧不减，尤其是在知道刚才的事后，认定了此无赖程咬金为第三者。
　　“我当然是来回答你家少爷的问题喽，没你这个丫鬟的事了，走开走开。”邱云霄推开翠琳，代替她站在了墨清的面前，煞有介事道，“如果你现在立刻马上告诉我师兄你的想法，肯定要比以后再告诉他的伤害来得更小。是谓快到可以斩乱麻，你的犹豫只会增加对我师兄的伤害。所以我建议你，立刻马上最好就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告诉他。”
　　墨清看了他良久，扔过来一句，“谁允许你进来的？连最起码进别人房间要敲门的规矩都不懂吗你？”
　　“就是，走走走，敲了门再进来。”这回唤作翠琳推开人了。
　　“我有敲啊，是你们聊得太激动，没有听到嘛。”邱云霄一脸无辜。
　　墨清不理他，咳了两声。翠琳见状，立刻外出打听厨房在哪儿后煎药去了。
　　这下，屋里就剩两人，墨清依旧对邱云霄不理不睬，直到邱云霄忧心地感叹道，“其实那丫头说得也不错，江师兄为人贴心，做事细微周到，他为你做了那么多，而自己除了嘴巴上说说，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如果我是女人的话，肯定会选一个既有责任心又体贴周到可靠的丈夫。”
　　听到这里，墨清还以为邱云霄是想要收回他自己的话。不过，下一刻邱云霄信心十足的表情立刻让他觉得刚才的想法简直是多余的。
　　“可是呢，你不是女人，当然不能以常理来推断。所以说，胜利女神还是站在我这边滴～”
　　相处这么久，墨清早该知道像邱云霄这般自负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轻言放弃。

　　直到快晚饭的时候江城才回来，那风尘仆仆的模样令墨清有点愧疚。明明是自己的事，却要三番两次劳烦别人。
　　“找到线索了，有人说的确在县里看到过这样的女子。”
　　“真的？快带我去。”
　　墨清放下筷子匆匆跟着江城离开，邱云霄撇了撇嘴，跟着离开了饭桌。
　　“臭云霄，你又要死哪里去啊？”柳凤一边骂一边紧跟了上去。
　　“真是冤魂不散。”邱云霄低声咒骂了一句。
　　四人步履匆匆地来到了一间酒坊，酒坊对面的干货商再次向墨清描述了那女子的长相。当墨清在地窖的角落里找到一只琉璃耳环的时候，已经确认。
　　他看着墙壁上刻画的用以计时的横线，因激动而忍不住身体颤抖。
　　“小雪一直等着我们来找她，她一直在等我们带她回家。”转而，他问向江城，“有没有看见她被带去哪儿了？”
　　“她被带到这里也是两年半前的事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妹妹容貌出众，那个干货商也不会记得如此清晰。他说他只见过你妹妹那一次，之后没再看到过。”
　　听闻，墨清默不作声地向外走去，邱云霄和江城欲跟上，他却淡淡地说道，“对不起，我想一个人走走。”
　　邱云霄和江城无奈地看着那落寞的背影渐渐隐没在人群中，心里都不免添上了一分忧伤。
　　柳凤没有注意到他们神情的变化，在这个废弃的酒坊外转了一圈，诧异地‘咦’了一声。
　　“柳师妹也记起来了？”江城道。
　　邱云霄奇怪，“什么记起来了？”
　　“这里是一年前同盟会剿杀的红门盘据点，因为官府不愿插手红门的事，生意人也不敢招惹红门，所以这酒坊就一直空置在这里，没人打点。”
　　“啊？我怎么不知道？”邱云霄对着柳凤道。
　　“你什么时候有主动关心过武林安危、国家大事啊？”柳凤瞪了他一眼。
　　“也就是说，墨清的妹妹是被红门抓走的。红门抓走墨雪后没有杀她，反而把她关在这里一段时间，这是什么原因？糟了，红门的人还在追杀墨清。”
　　邱云霄真是骂自己傻子，他说想一个人走走还真让他一个人去了，同时人影已经向墨清离开的方向掠去。
　　江城犹豫再三，还是追了上去。徒留柳凤一人，她莫明其妙地看着屋顶上两个飞驰的人影，悻悻地回了家里。
　　话说墨清离开之后，忽然听得一段琴音，那琴音让他有着难以释怀的忧愁。他循着琴音来到了郊外的凉亭，此刻，正与凉亭内一蒙着面纱的女子对视。
　　墨清的心眼简直提到嗓子口了，虽然那面纱后的脸庞模糊不清，可这身形，这弹琴的姿势，和记忆中的人相差无几。
　　“小雪？”墨清试探性地开口， “小雪，是你吗？我是你哥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哥？”女子停下琴音，抬头看他，眼神迷茫，“你脸上的伤？”
　　“不碍事。”墨清走近了一步，心情激动，“小雪，真的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
　　女子摘下面纱，那是何等绝色的容貌，唇红齿白，柳眉星眼。
　　墨清的喜悦之情溢于外表，“小雪，哥还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
　　“是啊，小雪原本以为，哥你已经死了。”
　　墨雪话中的寒意仿佛一盆冷水，瞬间浇得墨清一个寒战。她低眉拨了一根琴弦，刺耳的音调响彻静谧的郊外。
　　“听说哥你找到了几个身手不错的帮手，连我座下的土护法也被他们所杀。”
　　“你说什么，小雪？你到底……”
　　“哦，对了，我忘了跟哥自我介绍一下，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当今武林叱诧风云的红门门主，你的妹妹小雪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红门门主？墨府的血案，下令追杀我的人，是你？”墨清难以置信，“不会的，小雪，哥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你以为你知道我什么？三年前，我被抓走，我苦苦等了你们三个月，不管他们怎么威胁恐吓我，我始终抱着你们一定会找到我的信念，再怎么难吃的饭我都咽了下去。可你们是怎么对我的？你们甚至都没有来找我。”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被抓走后，娘都急疯了，她整日里念叨着你，变得痴痴呆呆，你说话要凭良心。”
　　“那是她受自己的良心谴责。她是不是说是她害了我？”
　　“你怎么知道？”
　　墨雪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当年她毁婚在先，我也不至于被迫嫁给那个人。你知道和一个年龄足以做你爹的人同床共枕是什么滋味吗？”
　　墨清抓紧了胸口的衣服，这难以接受的事实让他的内伤有隐隐发作的趋势。
　　“直到我被抓走，我才知道爹为什么不让我们和武林中人有来往，那根本是他们两个人种下的祸端。当年，娘作为红门五灵护法之一的火护法，深受红门门主喜爱，并已决定择日完婚。大婚前夕，娘与武林人称玉箫公子的爹邂逅，于大婚当日跟爹私奔，导致红门门主颜面扫地，武林正道中人以爹为耻，继而两人遭到了所谓的武林正邪两道的追杀。爹幸得昔日友人相助，逃过劫难，和娘隐姓埋名，做了一个生意人。可那心高气傲的红门门主岂肯就此罢休，我作为娘的替代品被他抓了去。你可知我经历多少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我无耻地去学习如何讨男人欢欣，如何说那些甜言蜜语，如何在床上哄他们开心。我对天发誓，我一定会加倍地讨回这一切。终于，我找到了机会，那个男人死在我的床上，我亲手了结了他。”
　　“够了，不要再说了。”墨清摇着头，不忍再听下去。
　　“然而，杀了他之后我并没有任何的高兴，我不满足，我还要回报你们对我的‘恩德’。当年精通音律的爹和娘合创了一首《霓裳羽衣曲》，娘将内功心法运用于曲中，只凭音乐就能杀人于无形，使得这曲谱一度成为天下人的追求。但是，爹娘没有把曲谱给我，反而请了陈师父教授你内功心法，甚至爹把他的玉箫也只给了你。在他们眼中，我根本不重要，所以即使他们知道我是被谁抓走的，他们都没有来救我。我恨他们，是他们造就我这样的人生。而你，我从小尊敬仰慕的哥哥，至少我以为你会来找我，没想到你也和他们一样。我恨你们！”
　　听到这里，墨清的脸色已经惨白，嘴角的一抹猩红加深了些许，“不是这样的，哥一直都没有放弃找你。”
　　“你胡说，我不要听。”
　　墨清颤抖着手从怀中拿出那只琉璃耳环，以示对方。墨雪的眼神中有动摇，墨清一直相信如果那时不是祁天贺的出现，他已经挽回了小雪。
　　“小雪，不要听他胡说。你想想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如果没有你哥，你爹娘会不顾你的安危吗？如果没有他，你爹娘会对你坐视不管吗？”
　　“你是谁？为什么要离间我们兄妹的关系？你有什么目的？”墨清愤怒道。
　　“我是谁？”祁天贺‘哼’了一声，“当你们一家人至小雪不管不顾的时候，是我待在她的身边，安慰她鼓励她，要说目的，我只是不想她再次受伤，你们已经伤得她够深了，难道还不肯罢休吗？”
　　“我是她哥哥，我怎么可能会伤害她？”
　　“亲人就不会伤害吗？亲人就不会背叛吗？”祁天贺冷笑了一声，转而对墨雪道，“小雪，下决定吧。你今天引他来，不就是想结束这一切吗？难道你忘了前些日子袁安回报，那首《霓裳羽衣曲》很有可能在你哥的身上吗？你爹娘根本就没想过你。”
　　墨雪挣扎了一番，“哥，你不要怪我，是你们先对不起我。”
　　一声令下，四周埋伏的杀手立刻向墨清涌来。
　　墨清凝视着那张记忆中的脸蛋，脸上是视死如归的表情。
　　“如果杀了我可以令你逃离苦海，哥不会怪你。对不起，小雪，是哥不好，直到今天才找到你，希望你可以原谅哥。”
　　那一瞬间，墨雪的眼角无声地滑下了一滴泪。
　　“不，不是的，哥，住手，住手，不要杀他——”
　　墨雪的喊叫声湮没在一片刀光剑影中。
　　墨清只感觉到体内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溅到了手上，然后他仿佛听到了有人叫他的名字，过分耀眼的七彩光晕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身体向后一倾，倒在了一个温软的怀抱。
　　“墨清，你怎么样？”邱云霄惊惶失措地抱着他。
　　“小雪……”墨清只喃喃了这么一句，便不省人事。
　　“哥——”墨雪捂着脸，声音哽咽，“我……”
　　邱云霄替墨清点穴止血，便把人交给刚赶到的江城，随即，他拿剑指着凉亭中的两人，愤怒已经完全转变成令人屏息的杀意。
　　一剑横扫而去，彩虹光晕所到之处，犹如被利剑削过一般，凉亭坍塌的霎那，祁天贺带着呜咽的墨雪消失在黑夜中，其他杀手无一幸免。
　　收剑回鞘，邱云霄赶忙向江城询问，“他怎么样？”
　　江城搭了搭墨清的脉象，脸色沉重，“那一剑伤到了五脏六腑，加上之前的内伤，情况很严重。”
　　“我们赶快回谷，师傅一定有办法。”
　　“师门规定，外人入谷必须经过师傅的同意，若是我们贸然带他进去，只怕师傅不仅会责罚你我，甚至会将他赶出去。”
　　“师傅不会见死不救的，大不了到时候一切后果我来承担。不要多废话了，走。”
　　邱云霄横抱起人，直接掠向五里外的汨华谷。
　　凌晨时分，好不容易抵达谷中，却被梁子柏拦住了去路。
　　“大师兄，小师弟，你们应该知道没有师傅的允许，汨华谷不许外人进出。如今你们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还不放下人乖乖跟我回去受罚？”
　　“二师兄，我知道你平时看我不顺眼。先让我带他见师傅，之后你想怎么罚我都行，我绝无怨言。”邱云霄急切道。
　　“不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岂容你胡来？”
　　“二师兄，那你是逼我出手了？”
　　“你敢对你师兄不敬？”
　　邱云霄燃起敌意，没等他出手，江城已先行一步拔剑指向梁子柏。
　　“这里有我，墨清等不得，你快带他去见师傅。”
　　邱云霄第一次感激他这个总是管束他的师兄，抱着墨清疾步掠向谷中的观星斋。顾不得什么礼数，邱云霄破门而入，打断了三师兄费坤和星斋老人的谈话。
　　“师傅。”邱云霄‘扑通’一声跪在星斋老人面前，“你救救他。”
　　“小师弟。”费坤对邱云霄无礼的举动有点担心，轻声道，“你怎么把外人带进来了？”
　　邱云霄无暇顾及他，恳求自己的师傅，“师傅，算云霄求你，云霄以后不再任性贪玩了，你救救他好不好？”
　　星斋老人平和地看着邱云霄怀中脸色惨白的人，开口道，“他是什么人？”
　　“是、是……”邱云霄不知道要如何跟自己的师傅解释。
　　“他既非我门下弟子，又与你非亲非故，你破坏门规私自带人入谷在先，打扰我与你三师兄谈话在后，你可知错？”
　　“师傅你可不可以待会儿再谈论云霄的错，他耽搁不起，若是师傅不肯出手相救，他必死无疑。要是他死了，云霄也不活了。”邱云霄拿出最后的杀手锏，他知道自己的师傅对他十分器重。
　　“你说什么傻话呢，小师弟？”费坤一脸的惊讶。
　　星斋老人微微皱眉，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后缓和道，“你先把他抬到里屋去。”
　　一见自己的师傅答应救人，邱云霄立刻喜笑颜开，“谢谢师傅。”
　　待人一走，费坤去扶自己的师傅起身，“师傅，小师弟他……”
　　星斋老人叹了口气，“唉，都怪我平时太纵容他了。”